谢玉,余歇。
还余歇呢,就自己歇着去吧。
沈淑人掩唇笑起,她笑起来的时候就似银铃一样清脆动听,“是个好名字,模样儿也好,算是庶人里面最出色的。”
那叫余歇的倒是谦逊,“魏夫人过誉了。”
沈淑人盈盈笑着,眸光认真端量着,“你瞧瞧,难得又是个十分识礼的人,我见了十分喜欢。你呀,以后就不必跟着去垦荒种桑了,专门来给我侍弄这花椒,好不好?”
见谢玉垂眉没有回话,沈淑人便打趣道,“还能亏待了你不成,素日你去郑寺人处领几块刀币,我给你三倍、四倍。旁的你也不需做,只要养好了我的花椒,再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什么好处都是你的。”
小七心里一动,好呀,好呀,难道沈淑人竟打起了谢玉的主意。
她装作摆弄桑树的模样,余光瞥着,一双耳朵也竖起来仔细听着。
谢玉若要应了沈淑人,她当真是要立刻把他撵出去不可。
还要放猎犬去追他、赶他、咬他,还余歇,歇什么歇,定要一口气把他撵回楚国老家去。
好在那叫余歇的人婉拒了,他垂头拱袖,说起话来疏离客气,“魏夫人好意,小人心领。只是小人嘴笨不会说话,不能为夫人解闷。”
沈淑人也不恼,心平气和地问他,“我不好吗?”
谢玉只是应着,“魏夫人很好。”
沈淑人依旧笑,“在西林苑,你不必叫我魏夫人。”
小七见谢玉怔了一瞬,不禁侧过脑袋好好去打量着沈淑人。
花椒树下的沈淑人与她几乎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你瞧沈淑人一颦一笑,与姚小七可有什么不同?
沈淑人的身子就好像有什么弹性,从前最看不起的便是她,如今就连胖瘦都跟她一起。小七胖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胖,小七瘦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瘦。
却也难怪,毕竟小七吃什么,她也跟着吃什么。
但看身段相貌的话,唯一的区别大抵就是眉心那颗红痣了。
但那是小七与谢玉独有的,这世间的人再也寻不见第三个。
哦,若一定要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那约莫便是气韵不同,风神也不一样。
因了父亲是楚人,故而小七自带着江南的烟岚气。
沈淑人呢?
沈淑人是地地道道的魏人,往上数八代十代都是魏人,明艳有余,却总带着几分去不掉的泥土气。
天生的,是怎么都改不掉的。
不免又去打量谢玉,谢玉已不再看沈淑人,兀自垂眸作揖就打算走了,“小人告退了。”
言罢转身里离去,独留沈淑人一人恍然立着。
可沈淑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小七实在有些摸不清。
你瞧她恬淡寡欲的,不争也不抢。
越是不争,越是不抢,就越是与她相像,就连裴孝廉那双溜溜的贼眼都能认错,怎么还会不像。
有一回那莽夫来时,沈淑人正埋头采桑,那莽夫依旧把猫藏在怀里,不声不响地立在其人背后,抓乖卖俏地说什么,“公子不在,叫我给你带小狸奴玩。”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那鼓鼓囊囊的小东西来,还叮嘱着,“惹了它还是会咬人,可得小心着点儿。”
沈淑人手中一顿,继而缓缓转过身来,含着笑问,“给我的?”
见是旁人,那莽夫当即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往后退了一大步,恭恭敬敬道,“魏......魏夫人……”
沈淑人仍笑,“怎么,不是小七便不给了?”
那莽夫垂头抓着猫,手上力道没个轻重,把那猫摁得喵呜一声尖叫,“是……是公子要给姚姑娘的。末将不知是魏夫人,并非有意冒犯。”
沈淑人轻叹一声,平声道,“裴将军,给谁都好。但我得提醒你,你既知道小七以后是什么人,就该离她远一些,是对小七好,也是对你好。”
哦,沈淑人竟肯说这样的话。
裴孝廉愕然呆怔片刻,随后把猫塞进了怀里,正色道,“魏夫人与从前大不一样。”
沈淑人笑,“哪里不一样?”
裴孝廉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便只是默然立着,那猫在他怀里滚来滚去,自领口钻出个小脑袋来。
沈淑人莞尔,“人总要变的。”
是了,人总会变。
自庄王十六年九月嫁进兰台,沈淑人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到如今,早已撞得头破血流了。
争也争过,抢也抢过,也想真正地与她做公子的娥皇女英,可有什么好果子吗?
公子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她。
如今的沈淑人一天到晚地窝在西林苑消磨时间,从不去公子面前现眼。
粗粝能甘,纷华不染,大抵是已经放下了。(甘愿穿粗布衣服,不受声色荣华影响,形容内心平静,甘于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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