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任由她咬,任由她打,连声哄着,“小七,不哭了,不哭了......”
“只要能出了这口气,随你做什么......只要你不走......”
入夜前的漠然疏离与这即将消逝的夜色一样,全都云散风流,好似他仍是在古梨潭的那个公子许瞻一般。
但小七已经决意要走了。
她满脸是泪,极力地推他,拼了命地推他。
然而那一双手臂就似钳子一样,就似由青铜所铸,那么坚实,那么牢固,任她怎么推,怎么都推不开。
她要走。
要回家。
再不要留在这鬼地方!
她憎恶北地的严寒,鄙弃燕宫的尔虞我诈,也厌恨青瓦楼的旧梦。
她恼恨公子许瞻的猜忌,恼恨他每一次的审问,恼恨他的杯蛇幻影,疑心生鬼。
小七再不想什么驯服这北地狼王的话,也再不想什么解开他心头绳索这样的话,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各人也有各人的缘法,她不是女娲王母,不去想什么普度众生,因而含着眼泪愤愤叫道,“我死也要走!”
她愈是挣扎,那人愈是箍得牢实。
她想起出宫那日,那人被谢玉所伤,因而腾出手来就去抓他臂上的伤口。
她心里不平,因而挠得也狠。
那人吃痛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怔了好一会儿,复又将那只臂膀横了过来,“随你抓,旦要你出了这口气。”
那一飞刀掷来,她记得伤口颇深,而今也不过是六日的工夫,哪里又好得全,只怕连口子都未能长到一起去。
眼下就横在她眼前,已肉眼可见地渗出了血来。
休想卖惨,休想使什么苦肉计。
她才不抓,她已经不想抓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她也只有一句话,“我要回家!”
她如今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还有祖母和亲叔父。
楚国地大物博,国富民强,有谋臣猛将,雄兵百万,这一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她要快马南下,躲进楚宫,叫公子许瞻再不能见上一眼。
不进燕宫见他母亲,也不嫁,不给他生孩子,她还要促成魏楚二次结盟。
一边是她的舅舅和大表哥,一边是谢玉和她的叔父,即便第一次结盟因投名状翻了脸,她也满怀信心能合纵连横。
不要以为姚小七就只能困在兰台,她要把房产地契全都卷走,卷出去再换成明刀,全都带去楚国招兵买马。
那都是她自己的血汗钱,可不能白白便宜了眼前这黑心的厮。
单是想想,亦是畅快。
她好似又回到了庄王十五年的除夕夜,她回想起这短短的一辈子,再也没有那个除夕夜活得那般果断痛快了。
那人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惧的事,唯一可惧的不过是她走而已。
如今她横了心,他又有什么办法。
软磨硬泡的鬼话,她已不吃这一套。
不是她翻脸无情,是他咎由自取。
放着好好的饺子不吃,定要将她吊在树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去他娘的!
小七抹去眼泪,掀开衾被,推开那人就要往榻下去。
她要走,要正大光明地走,就在此人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走!
那人急了,仓皇伸手将她拦下,长长的袍袖垂着,其上已洇出了不少的血。
另一只手探向剑台,轻车熟路地取来了金柄匕首,眉心蹙着,肃色说着,“我命给你,旦要你出了这口气!”
他是素有大志,意欲包举宇内并吞八荒的人,他这样的人,怎舍得轻易把自己的命交到旁人手上,真是见鬼了。
然他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锵”的一声,把那刀鞘弃在了一旁,被弃的刀鞘就在木地板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几声响。
小七垂眸瞧着那匕首,赤金打造的手柄雕着飞龙,玄铁铸造的刀身闪着锋利的寒光,继而手中一凉,那人已把金柄塞进了她的掌心。
小七恍然一怔,金柄匕首削铁如泥,那人该不是疯了。
诱饵的事虽令她寒心,但也并不是定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
他待她好过,但罪不至此。
匕首在手中攥着,素指捏紧了刀柄,片刻工夫就攥出了一层薄汗来。
她想,就用这匕首来与他博上一弈。
是,这是个好主意。
小七问道,“我不走,大公子就能放了谢玉吗?”
可那人说,“小七,婚嫁和政治永远是两回事。”(政治一词,古已有之。《尚书·毕命》有“道洽政治,泽润生民”;《周礼·地官·遂人》有“掌其政治禁令”。但在更多的情况下是将“政”与“治”分开使用。“政”指国家的权力、制度、秩序和法令;“治”则指管理和教化人民,实现安定状态等。)
那人没什么犹豫,这样的问题在他心里大抵已经计较了千百遍。
不,绝不,这样的问题在他心里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于他而言,政治才是最重要的,婚嫁不算什么,也许连第二位都排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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