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蓟城行动的楚人越来越少,至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了。
但若是日引开追兵的楚人也不再回来,便只余下了她和谢玉。
是真正的片甲无存,孤军独战。
亦是真正的弹尽援绝,殆无孑遗。
蓟城就似那十八泥犁,他们深陷其中,已是进退无门。
就盼着,盼着楚人能活,也盼着公主能来。
但愿有人能带来生机,能助谢玉破了这铜墙铁壁。
好不容易盼到入了夜,有人叩门三声,三声为号,是甩开追兵的楚人回来了。
他不但自己回来,还带来了章德公主。
突然就似柳暗花明,好啊,甚好。
章德公主笑着,“魏使原本八月中才走,说是受了魏公子所托,要亲眼看着嘉福郡主大婚,好叫燕国大公子知道,嘉福郡主不是无人做主的,也不是没有母国依仗。顺道再在燕国做些五谷牛马的买卖,换些皮革海盐回去,少说也要一个月的工夫。”
许是连日奔波劳苦,那公主看着十分憔悴,人也没有什么精神。
昨夜来时,不管怎样她的眼里是恢复了几分神采的,可不过才一夜过去,如今连那几分的神采也没有了。
“我便与魏使说,我心急回去,一刻也等不得了,请他们早些起程,最好七月底就走......”
章德笑了一笑,不,她唇畔是笑着的模样,眼里却一分的笑意也没有啊。
她说,“魏使应了,他们说再歇上个两日,拜别了父亲和哥哥,就能走了。”
夜长梦多,早点儿出发,就能早点儿出城,是连日来最好的消息了。
谢玉抱拳俯身,缓缓施了一礼,“章德公主高义,他日谢玉必舍身相报。”
章德公主笑着,“大泽君,你若真心待小七,又何须报我。”
转而又来握住了她的手,“多好呀小七,他不是个木石心肠的人,他心里永远都是想着你的。”
小七也笑,“大表哥想着我,是因了把我当妹妹看,因而惦记我的话能说得出口。公主不一样呀,你是他的夫人,他惦记你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章德公主怃然摇头,没似从前一样说一句“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我是信你的”,她没有说这样的话,整个人看起来都郁郁累累的。
小七不知该怎样劝慰她,只是也握紧了她的手,拉她去窗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公主,我们说说话吧。”
见章德欲说还休,谢玉转身离开了屋子,道了一声,“我出去守着,你们慢聊。”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章德公主的眼泪也吧嗒一下垂了下来,她垂着头低低道,“小七,我也要走了,今夜是来与你告别。”
小七哑然一笑,忙去为她擦去眼泪,“这是好事啊,既要去见大表哥了,就该欢欢喜喜的。”
章德公主仍旧摇头,“不去魏宫了。”
“那要去哪儿?”
“去找一个无人认得的地方,聊此余生。”
小七心中一疼,“不去见大表哥吗?”
“不去啦!”
“为什么?”
“魏使来报了喜。”
“什么喜?”
“他有了新夫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小七心中荡然一空,张口结舌的,竟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章德眼里噙着泪,唇畔却含着笑,“母亲说得没错,我真正是魏宫的下堂妇了。但真为他高兴啊,他是喜欢孩子的。”
小七的心尖攥成了一团,她直起身来紧握住了章德的手,声音微微扬了起来,“说什么胡话!大表哥是爱重你的啊!他说总有一日要接你回家!他不会这么快就娶妻生子!不会!不会!不会!”
她在说给章德听,在章德跟前为魏公子辩白,也为自己心里的大表哥辩白。
无人比小七更了解大表哥,他与公子许瞻同庚同辈,亦是同年娶妻,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旁人,怎么这区区四月竟又娶了妻有了子?
大表哥从不是贪图好色的人,假使大表哥贪声逐色,姚小七早就成了他的人了。
因而他不会,断然不会,决然不会。
但章德公主是不信的,她怅怅叹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我是个多余的人,在燕国是,在魏国也是。既活成了笑话,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就走了。”
小七鼻尖一酸,眼泪哗得一下决堤而出,紧紧地抱住章德,“求你不要走!再等等他,他说要来接你的!求你等等他啊!”
章德公主没有说等,也没有说不等,只是温柔地笑着,“小七,我从未听他叫我阿蘩,你叫我一声,我就当是他叫过我了。”
呜呼。
哀哉。
多卑微的心愿啊!
小七眼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往下滚来,她压着声,一连串地叫着,“阿蘩!阿蘩!阿蘩......不走!”
她只是哭着,一声声唤着“阿蘩”的名字,真想替大表哥留住章德,可心中满满的又全是对大表哥的埋怨。
气他,恼他,怨他,也恨他。
他在魏国迟迟不来,可知自己亏负了一个多么好的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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