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心蓦地一抽,见谢玉那跪在地上的半张身子被压得极低,战袍破着,发髻乱着,头低垂着,看不清他的脸。
当时愿以倾国之力来要她的人,此时可生了几分悔意?
小七不知道。
但那样似烟雨山水般的一个人,到底是落到了这般地步。
六月那夜月色无垠,为他披洒了一身的清辉,那时他还立在那不及开垦的兰草地里,似道骨仙风,优游不迫。
而今这月色好似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压弯了他的腰身,压断了他的脊梁,压低了他的头颅,好似要把他死死地压进那肮脏的泥土里去。
小七情凄意切,似剖心泣血。
她想,楚国的将军也许能落到这般地步,但那南国的剑客原不该如此啊!
她真想冲上前去,去好好地问一问那南国的剑客,问他,“谢玉,你怎么不跑啊!”
一个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的人,以他的身手,原是能跑的啊。
公子许瞻笑了一声,负手大步往前走去,在那南国的剑客跟前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一番,似打量落于陷阱之中的困兽。
犹记得那句杀机凛凛的君命,“扑杀此獠!”
如今他要的“獠”已然落了网。
小七的心砰砰跳着,望着公子许瞻折下腰去,隔着帕子抬起了谢玉的下颌,藉着周遭的火光细细端量,眉头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那人嗓音冷寂,朝一旁命道,“火来。”
一旁的裴孝廉忙递来火把,那人亲自持着火把往谢玉脸上照去。
小七的一颗心悬着,悬着,几乎悬在了嗓子眼上,循着火光亦朝地上的人凝神仔细望去。
呜呼。
不是!
不是谢玉!
心头的石头猛地落了地,其人脸上的血渍过多,看不出有没有红痣来,但不过身形相似罢了,眉眼与谢玉是半分不同。
那人冷声斥问,“何人!”
跪在地上的人极力去甩开捏在下颌上的手,一脸的血渍在火光下看起来十分的惨烈,闻言竟大声笑道,“楚人!”
那人又问,“你们大泽君呢?”
跪在地上的人又笑,继而缓缓扭头往西边望去,说出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公子等等便知。”
寒夜阴森,天色将明。
众人循着假谢玉的眸光往西瞧去,竟见西边亦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不知又是何处烧了起来。
但是夜这天地之间,这燕楚之界,这汉水之畔,已是一片肃杀。
有军师低呼,“公子,西边是我军的粮道!”
又有将军翻身上马,疾疾地朝营外奔去,“末将这就前去查看!”
那跪在地上的楚人只是大笑,却一句军机也不肯透露。
忽而有急乱的马蹄声穿过辕门,踏着遍地的尸骨往大帐前奔来,喊声破开了平明时分的暗夜,“让开!急报!急报!”
来的是个小将,一张脸被烟火熏得发黑,奔到近前咕噜一下翻身下马,在那人身前跪地禀道,“公子!大泽君率军截了我军粮道,来抢我军辎重,我军虽严加防备,仍被其抢走许多!”
是了,楚人受灾,如今也短缺粮草。
那跪在地上的假谢玉霍然放声大笑,“大泽君乃少年英雄,燕国大公子失算了!”
是了,谢玉的谋算不输魏宫,亦不输兰台,他有政治手腕,也能洞察人心,早在其搅乱蓟城的时候就已崭露头角。
手里的火把兀自烧着,在夜风里猎猎晃荡,呼啸出噼里啪啦的怪响,那人虽面色冷凝,但并不曾似火烧乌石那时一样恨恨地斥一句“谢玉”。
似公子许瞻这样的棋手,必在适才看见假谢玉的脸时就已经明明白白。
那人持着火把,就在楚人的面上烤着,烧着,从额头烤到脖颈,从耳畔烤到鼻头,好似在炙烤牛羊一般,楚人受灼吃疼,虽被燕人押解在地,仍旧低呼着左右拼命避开火焰。
那人问,“人呢?”
来人忙禀,“有人说带头的大泽君是假的,末将不知虚实,偏将军说我们人少,担忧追上去再中了楚人的埋伏......就......就让那假大泽君跑了......”
兵者,诡道也。
真真正正的是以假乱真,声东击西。
声东而击西,声此而击彼。
制造假象,佯动诱敌,使敌不知其所备,敌顺情推理,我则佯顺敌意,则我所攻者,敌人所不守也。
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那人冷嗤一声,“倒算是个人物。”
他说的是谢玉罢?
一个能与他斗法的人,一个能与他争锋较量的人。
大将军栗辛上前问道,“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公子许瞻起了身,将火把掷于楚人身上,居高临下地立着,瞳孔一缩,四周阍然无声,“砍其头颅,天亮送去楚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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