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的烟花掩住了周遭的声响,那人疾行几步,霍地推开木纱门就要往外走去。
小七兀然自背后抱住了他,喃喃叫道,“公子!”
那人步子一顿,用力握住了腰间的手,温声道,“烟花放一夜,你就在青瓦楼等我。”
小七心里忧惧,脱口而出,“公子不要去城楼!”
那人身上一凛,疑云顿起。片刻转过身来,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楼外的烟花映得那人神色晦暗不明,他的声音冷沉着,“你知道些什么?”
小七心头一跳,在他的俯察里顿时就怯了几分。
这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前常以这样的目光来对她追究审问。
可她能知道什么?
她只是想起了那个骇人的清明梦来,梦里他就在城楼上中箭,摔下,摔出一地的血来。
小七眼波流转,“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日夜都与公子在一起,她能知道什么?
可她从前因扶风背弃过公子,想必公子对她已是杯弓蛇影,将信将疑。
公子议事从不曾避过她,就连庄王嘱托,也不曾避过她,她又怎么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去暗箭伤人。
那人神色不定,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想起了五月底的扶风围杀了吗?
他想起了她曾星夜盗马报信了吗?
他想起陆九卿曾回禀说暗桩就是姚姑娘了吗?
小七不知道,只是心里惶惶,没有个着落。
那人若有所思,“哦,你今日见过平阳。”
他在想什么?
他大抵会想,她会趁今日宴饮,把诛杀王叔的计划泄露给平阳公主,因而扶风必有防备,也许会以为王叔必会布兵将他逼上城楼。
他大抵会以为,这就是方才她说“公子不要去城楼”的缘故。
公子怀疑她又一次与扶风勾结了。
她下意识地在袍袖里绞着手,轻声解释起来,“我只是做过一个梦......”
可她在权力场里说梦,实在过于荒唐,公子岂会信呀?
他不信,因而他冲门外命道,“备轺。”
门外的人应了,疾步往楼下走去。
轺,小车也。(轺,即古代轻便的小马车)
他此时命人备轺干什么,小七也不知道。
忽地天旋地转,她被那人一把扛上了肩头,继而大步下楼。
小七脑袋朝下,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公子的袍摆在木楼梯上拂起,荡下,又拂起,又荡下。
他走得极快,他的一双脚重重地踩出咚咚的声响,踩得她的心口七上八下。
她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衣袍,“公子,公子要带小七去哪儿?”
那人扣住了她的手腕,使她无处可抓,亦无处可靠。
身上登时一凉,人已出了青瓦楼。
兰台的烟花不要钱似的放,暗沉沉的雪夜被一次次地炸开,把整个夜空炸得无比绚烂。
她在这焰火的光亮里看见楼外就停着一辆小轺,继而眼前一黑,她被公子塞进了车中。
小轺比不得王青盖车,车身很小,将将能容下两人,没有什么短案,更没有青鼎炉,冰冰凉凉的,连张取暖的薄毯都没有。
听见陆九卿低声禀道,“人都齐了,裴将军已先潜进了扶风。”
也听见公子压着声,“快马奔袭。”
陆九卿应了一声,招呼赶车的人动身,旋即骑马先一步往外驰去。马蹄声极轻,在爆竹声里几乎听不见,必是在蹄上裹了布帛。
车门一开,那人闪身进来,黑洞洞的小轺里看不清他的模样。
赶车的人扬鞭打马,小轺轻便,晃了一下便飞一般地驶了起来。
那人拉开帷帘,窗外绽开的烟花倏然映得他脸上一白。小七靠在马车一角,除夕夜的冰天雪地使她声腔发颤,“公子要带我去扶风?”
那人平道,“我带你去,总比你自己去好。”
小七眼眶蓦地一酸,她想,公子是信她的,却也是不信她的。
她想,也好,去哪儿都好。若他果真要摔下城楼,她会想办法拉他一把。
可那人拽下了她腰间的丝绦,将那丝绦撕下细细长长的一条,将她的一只手与他的一只手紧紧束在了一起。
他勒得很紧,她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她疼,他自然也是疼的。
这一夜的蓟城真是沸腾呀,烟花炸得鸡鸣狗叫,寻常人家的孩童喜眉眼笑。这一辆小轺与兰台的兵马在烟花里疾疾穿行,蓟城无人察觉。
一条绑带尚觉得不够,那人又用余下的丝绦在他们二人腕间一道道地捆缠了起来。
没有了丝绦,她的衣袍径自敞开,小七很冷,另一只手在夜色中拢紧了自己的领口。
乍然明亮的烟花从被扯开的帷帘里将她照得清清楚楚,将将拢起的领口少顷便被那人扒下了肩头。
小七冻得身上瑟瑟,“公子,我不会下车!”
她想,她不会下车报信,他大可不必将她扒成这样。
那人却道,“我知你不会。”
小七又伸手去抓衣袍,但那人复又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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