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兀然一松,忽闻一旁的人闷哼一声,小七蓦地回神望去,见那人一手持匕,另一手心血流如注。
小七头皮一麻,怔忪问道,“大表哥,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她也不知今日宫中家宴怎么就见了血。
他适才划破了她的指尖,如今也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与那长长深深的一道相比,她指尖的伤口已经算不得什么。
那人温声唤道,“你看啊,小七。”
小七茫然望去,见沈宴初拂起袍袖握手成拳,登时吧嗒一声落下血来。
一滴。
两滴。
三滴......
他的血亦滴入角觞之内,将她的血滴打散,就似十六年四月青瓦楼刺杀,那刺客的血喷溅到木纱门上一般,溅起殷红的水花,继而染得通红一片。
那人一字一句道,“这是魏人的血。”
小七眼眶蓦地一酸,继而滚下泪来。
那人笑了一声,“武王元年十一月,我与大泽君歃血为盟,犹如此时。”
《春秋左传正义》中载,凡盟礼,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周礼·天官·冢宰》中亦载,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
他拾起角觞,仰头将血酒饮了。
“小七,非我要你杀许瞻,我也不必告诉你联军伐燕的事。燕国已不是昭平三年的燕国,这世上没有什么百战百胜的战神,我与谢玉同立盟书,魏楚合纵,燕国赢不了。”
那人肃然,“男人的事,自然由男人做,何须你来动手。我既能深入燕地万里带你走,又岂会让你再涉险境。”
“我只是恨你不争气,恨你跪在了燕人的脚下,因而要试一试你的筋骨,看它到底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小七惘然自失,抬袖掩面,忍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
心里百转千回,愁绪万端,已分辨不出究竟为何而哭了。
是因了方才大表哥的训斥与试探,是因了她与谢玉这乍然被揭开的身份,还是因了心疼公子,忧心燕国,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百般的滋味齐齐浇上心头,迫得她胸口郁郁不通,喘不上气来。
安稳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呐,她就似一个即要溺亡的人,一次次挣扎求生,一次次被吞入水下,一次次才至岸边,又一次次被卷进洪流。
小七心里无比清楚,这乱世一日不结束,这天下一日不一统,这样的日子就永远不会终结。
忽而指尖一紧,她泪眼朦胧地垂眸望去,那破开了皮肉的伤口此时正被沈宴初裹了起来。
小七潸然泪下,“大表哥......能不能不打了......”
那人眸子都不曾抬起,“不能。”
她心里沉沉一叹,在历史的洪流前,人最渺小,亦是最无能为力的。
公子有公子的大志,魏人也有魏人的立场。
难道将来魏楚就不会兵戎相见吗?
会。
会打。
要打。
也必定要打个你死我活。
这四分五裂的天下总要有一个霸主。
那人还说,“燕国不亡,魏国不宁。”
小七恍然一怔,如今的沈宴初与从前的公子有什么两样呢?
如今他要捣毁燕地,从前的公子亦要踏平魏土。
一旁的人道,“不要再陷进去,我会带你回大梁。”
小七一时困心衡虑,郁郁累累,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喃喃问道,“大表哥,魏燕一家,难道不好吗?”
那人掀眸,“什么‘魏燕一家’?”
小七心慌意急地解释起来,“魏国烽火连年,兵祸不断,这些年死了有多少人了?魏燕已是姻亲,为何不能和平共处呢?”
那人斥道,“无知!”
不,她不是无知,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她问起了公子从前问起她的话,“魏人为何不能成为燕人?”
那人脸色骤变,尚不曾包扎的巴掌高高地扬起,凌厉的掌风险些就要落下来,但到底没有。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沈晏初四下奔走,与燕结亲,与楚结盟,为的是什么?
他与公子一样,一样是心有大志的人,一样是想要一统北地,甚至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人。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听什么“魏燕一家”“和平共处”这样不争气的话。
这天下分崩离析,弱肉强食。
无人甘愿退后,进则生,退则死。
她几乎预想到未来数年必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必是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小七怔然失神。
恍惚听见一旁的人道,“我想不明白,魏人怎会叛国。”
她怃然望向沈宴初,那人已将角觞端至她的唇畔,冷然命道,“饮下。”
觞中仍有一半血酒,仍旧泛着赤红的颜色。
那是她与沈宴初的血。
小七不饮,不言,也不动。
“小七,听话。”
那人轻轻捏开了她的嘴巴,将血酒往她口中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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