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赶到房东家时,天色已黑,远处的墨色山脊线在大团乳白色氤氲的笼罩下一直向上延伸,不时露出一处尖角,像极了腾云驾雾的龙见首不见尾。
湿漉漉的黑暗罩住了街道里的每一寸光,细密的雨线砸到油亮般的黑灯罩上火星子似的四处崩溅,雾气中的微弱灯光时亮时灭仿若游荡的幽灵,再加上一声接一声乌鸦的凄惨嘶鸣,令董锵锵不自觉地生出出国前深夜玩恐怖游戏的既视感。
大街上空无一人,路面湿滑却无积水,诚如郑春花所言,住在半山腰给董锵锵省了不少麻烦。
“你不进去冲个热水澡么?”董锵锵摘下头盔交还给坐在摩托上不下车的郑春花。
“我又不住这儿,冲完也没得换,还折腾那个干嘛?你赶紧把水泵给我我就走了,河边儿那个(同学)也急啊,催我好几次了。”
董锵锵望着沉默停在车位里的皮卡,更加郁闷,他的后车厢去年就做了封闭,还喷过多次防水涂层,这一路他特别留意了不同地方的水位高低,本来还想借积水检验下皮卡是否能轻松涉水,只因嘴馋,就把后面要开车的事忘了个干净。
“要是(我)没喝就好了,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董锵锵再次诚恳道歉,“或者我把钥匙给你,你开过去?反正我肯定得跟你过去一趟。”
“行啦,别啰嗦了,赶紧拿水泵去。”郑春花佯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董锵锵别磨叽,董锵锵这才意识到郑春花可能不会开车,当下打定主意拿了水泵就走,便不再多言,抬脚上了台阶。
他在门廊下略微控了控衣服的水,随手把伞立在门旁的沥水雨伞架里,开门进屋后径直朝厨房走去,水泵和其他工具都放在后院工具房中,从厨房直穿过去最快。
谁知刚到走廊,他都还没来得及进厨房,迎面撞见站在厨房外走廊中间搓手等待的李雷。
他的头发抹了好几层的啫喱,油亮程度不输董锵锵在街边见到的黑灯罩,下巴靑须须的不见一根胡子,咖啡色西装搭了条明黄色领带,裤线熨的笔直,皮鞋锃光瓦亮,捯饬得倒是干净。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谁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对方,虽然李雷昨天提过他今天会来拜访房东,但董锵锵着实没想到天气如此恶劣李雷竟还能说到做到,一瞬间意外和懊恼齐齐涌上心头,稍微冷静了几秒,才把莫名其妙的懊恼压了下去。
看着董锵锵的湿身造型,李雷比董锵锵更觉意外,但毕竟是多年的老同学,反应很快,嘴里还在嘻嘻哈哈的调侃,手已主动伸了过去:“你好啊,老同学,终于又要在同一个战壕里战斗了,不容易哈。你这是……出门忘了带伞还是下河摸鱼去了?”
“见过房东了?”董锵锵没理会对方的揶揄,利钩似的目光仿佛要把李雷友善笑脸的面具整张钩下来似的盯着他的脸端详,眉宇间似有似无的审视意味让本来还在笑着的李雷一怔,张了张嘴,附和着极短地也笑了声,早就酝酿好想说的拉近两人关系的话被面沉似水的脸和咄咄逼人的目光给挡了回去,李雷虽还挂着笑容,却愈发僵硬,又不好言语得罪眼前这个祖宗,生怕对方不满意后在房东那里参他一本让他一番努力鸡飞蛋打,搜肠刮肚后,觉得表忠心最稳妥。
“见过了,她刚回屋接电话去了。那什么,你告诉我的那些注意事项我都在意了,不搬弄口舌、讲卫生、不做饭、爱护小动物和花花草草什么的,房东对我很满意,”李雷的态度近乎谄媚,“当然我知道我是沾了你和郑春花的光。”
董锵锵听出李雷特别把“很满意”三个字咬的格外重,像是暗示又像在表功,他不置可否的“嗯”了声,停了两秒什么都没说,拔腿就要往厨房走。
“是你回来了么,董锵锵?”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骤然响起。
“是我,尤利娅女士,”听到房东的问话,董锵锵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您这趟旅程玩的还好吗?”
“我非常满意,你朋友安排的每座城市、每个餐馆、每个旅店,我都喜欢,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三周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我还没待够就得回来。”
从客厅缓步踱出的房东正要继续往下说,一眼瞥见眼前落汤鸡似的董锵锵正一脸憨笑,惊得用手捂嘴,要说的话便只剩个感叹词。
“我的天啊……”她喊道。
“嗯,我不小心掉河里了。”董锵锵故意笑着望向李雷。
李雷回应了他一个尴尬的笑,有意识地避开他略带嘲讽的目光,谦卑地向后退了几步,正好把房东让到身前,假模假式地掏出手机,佯装接电话离开了走廊。
“这么大雨你怎么还到处跑?”房东忍住分享的喜悦,照例慈爱地先关心董锵锵的健康,“快去冲个热水澡,不然你会感冒的。”
“哦,谢谢您的关心,”老人的话听的董锵锵心里热乎乎的,“不过郑春花还在门外等我,我拿了东西就得跟她走。”见李雷没有离开的意思,董锵锵更不想待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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