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加贺郡,大藏村。
农间田地旁的一间屋敷里,新九郎盘坐在起居间的板铺上,板铺旁有一个方形火塘。
安静的屋内,塘中柴火烧灼,噼啪轻响,新九郎双手拢着火,神情专注的样子,不似在取暖,倒像在呵护火苗。
“有人在家吗?”
声音从屋外传来。
“在的,门未锁,请进。”
新九郎应声答到。
门被从外面打开,又啪地微响一声合起,来访者是位中年男子,年纪约莫四五十,身上披件防寒的羽织,手提只眼神略显呆滞的长尾鸡,脱下木屐进门后,便冲新九郎憨厚一笑。
“失礼了,康贵叔,请原谅我身体不适,无法起身相迎,请坐。”
新九郎上半身微微一躬,以示歉意。
新九郎知道对方叫久保康贵,也是这个大藏村的名主。
“名主”这个职位,也可称为领主,在华夏则被叫作:村长。和华夏村长一样,“名主”领取政府薪俸或禄米,主管整个村政,又负责传达法令,分摊或征收年贡等职务,兼具土豪地主的性质。
久保康贵走到火塘旁,与新九郎相对而坐。
“不不不,是我登门打扰你养病了,松吉……哎,”久保康贵不禁一拍脑袋,接着哈哈笑了下,“差点忘了,你改名新九郎了。”
新九郎拨动下火塘,火苗蹿出了一丝,说道:
“康贵叔,之前您说有事要和我商量,究竟什么事?需要您亲自登门方能商量。”
昨日新九郎回家路上,在田间踱步,偶遇了久保康贵,然后久保康贵便说次日上午有事相商,甚至当时不愿透露,一副神秘姿态。当时新九郎思索片刻,没有头绪便放弃了。
“这……”
此时,火塘另一边盘坐的久保康贵,有些惊讶新九郎的开门见山,下意识地双手掌心相握,搓了一搓。
“康贵叔,等会我尚有安排,要办些事,”新九郎直视着久保康贵,语气淡淡地道,“因此有事还请直说,望康贵叔见谅。”
“这样啊……”久保康贵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接着又依旧挂着憨厚的笑,说道:
“新九郎,你或许不知,先前令尊在世时,曾有意与我结成亲家,私定婚约,可惜此事尚未细谈,令尊便不幸逝世……”
话说一半,久保康贵便停顿下来,想让新九郎接着话头询问下去,自己也借机观察他的神色变化,探探对方的想法。
“此事我确实不知。”
一句说完,新九郎仍是静静望着久保康贵,俨然不动如山的模样,丝毫没有多说一句的兴趣。
良久,久保康贵感到气氛略微尴尬,也未能从对方脸上获取到有用信息,暗叹一声出师不利,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知新九郎孝顺,令尊虽已逝世,但婚约之事,我与我家白穗皆不愿违背,因此,我想让你们早日成婚,也好让令尊在地下安心”,久保康贵身子微微向新九郎挪了一挪,“现在不知新九郎,你的意思是?”
听及此处,新九郎才有些讶异,毕竟即使对于他而言,此前经历,倒是遇过两次被对方退婚,却从未碰上催婚的事情。
新九郎久违地感到一些有趣,其之感受,就好像内心深处好像有株春芽悄然而长,当下心思不禁转动了起来。
情分上,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与久保康贵并非过于亲密。而地位上,对方是大藏村的名主,自己虽从去世父亲上继承了组头(组长)的身份,但组头,也不过是名主的下属而已。
这份婚约,显然自己才是高攀的一方,但他从久保康贵镇定的外表下,却能品出几分忐忑之意。
新九郎思索之时,久保康贵也偷偷打量着他,却发现对方即使听闻婚约这样的大事,依旧全无慌乱。
久保康贵生出些错觉,彷佛坐在对面的,不似十五岁的少年,反倒像是高龄老翁一般,又想到对方的身体,怀疑新九郎病重竟至此,连心态都如将死之人了?
时间似乎凝滞一般,就在久保康贵快绷不住,就听见新九郎回道。
“此事我明白了,《孟子》有言曰‘父母之命’,因此,既然康贵叔有意成全,我自然也不会违背先父遗愿。”
听见此语,久保康贵甚至能感到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也未思索《孟子》是否真有这句话,立刻接话道。
“好,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今日就完婚如何?”
话一出口,久保康贵便惊觉过来,方才自己的心急之意过于明显,连忙思索如何补救。
“一切听您安排。”这次新九郎几乎没怎么思索,直接答到。
久保康贵正在思索如何补救之前失语,便立刻听到对方的肯定回复,一下反应过来。
“好好好,既然如此,新九郎你身体不适,不宜操劳,那婚礼安排,诸多琐事杂事,就全部包在康贵叔我身上,我这就先去通知村中众人喜讯。”
久保康贵一番话说罢,立即起身,又才意识到板铺上那只鸡,一开始便被遗忘的长尾鸡,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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