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老板趴在吧台前,一遍一遍的用手里的干抹布擦着一尘不染的桌子,像是着魔了似的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滚烫的大茶壶还在咕嘟作响,头也不抬的老板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偷偷观察客人们的举动和外面的动静。
很快,街道上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街道上虽然还能看见巡逻的士兵,但也都将武器背在身后,像往常巡逻时那样,只是数量变多了一些,而且都显得非常匆忙。
就连一开始还在战战兢兢的客人们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小心翼翼的三五成群凑成几桌,压低了嗓音小声讨论起来;也有些依然趴在自己桌上呼呼大睡…或者假装呼呼大睡。
茶壶街是所有社区中最新的一个,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最穷的移民和土着民,彼此间毫无交集,钻破脑袋想要住到其它社区。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凑在一起,毕竟无论移民还是土着,遇事抱团属于天性。
又过了一阵,酒馆老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抹布,不做声的打算悄悄离开吧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咳咳…来杯喝的。”
浑身一震的老板缓缓扭过头,发现面前吧台上突然多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破破烂烂褪了色的旧外套,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鱼腥味,一顶旧礼帽下乱糟糟的头发像海草似的覆盖了大半张脸,叼着一个颇为精致的烟斗。
酒馆老板记得个家伙。
最近这些天,他经常来到自己的酒馆;和那些“真正的常客”不同,他从不要热水,有时候是一杯啤酒,有时候是掺了水的啤酒,有时甚至会点一条鱼……
再加上对方永远叼在嘴边的石楠木烟斗,酒馆老板大概猜测对方的的身份:落魄贵族或者破产了的富商。
这种家伙在殖民地绝对不罕见,他们通常很难立刻摆脱过去,会在抵达殖民地的第五到六个月花光所有的财产,变得和所有茶壶街的居民同样一无所有。
对于这种家伙酒馆老板毫不同情,只想掏空他身上最后几枚铜板,他甚至期待着对方拿那个烟斗找自己换酒的时刻。
于是他立刻赔上笑脸:“想喝点儿什么?”
“来杯啤酒。”那人顿了顿,犹豫片刻道:
“……掺些热水,天太冷了。”
“是啊,最近越来越冷了。”
酒馆老板麻利的拿过一只杯子,倒了半杯啤酒摆在桌上,直勾勾的盯着他嘴角的烟斗:“六枚铜币。”
那人愣了下:“不是三枚吗?”
“那是以前的价格。”酒馆老板不经意的翘起嘴角:
“最近天气太冷了,木柴又那么贵,不涨价不行啊。”
“当然,看在咱们俩这两天交情的份上,要是你最近手头紧了,我可以请你喝杯热开水…至于待的时间,可以按酒钱算。”
那人突然沉默了。
酒馆老板也不说话,故意把那半杯酒往前推了推,抱着肩膀耐心等待,视线不停地扫向酒馆里某个角落。
门外的士兵还在来来往往,而且越来越频繁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酒馆老板即将要离开的时候,那人突然拿下嘴角的烟斗,攥紧的右手颤抖着,将它轻轻放在了吧台上。
“给我来…满满一瓶。”
低沉的嗓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问题!”
内心欣喜若狂的酒馆老板果断答应,立刻从身后架子上拿过一整瓶酒,放在那人面前。
但当他去拿烟斗的时候,对方却并未松手。
“我想问个事。”那人突然说道:
“其实是我刚刚突然想到的,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酒馆老板怯怯的收回了手,目光又瞥了眼酒馆里的某处角落,然后朝那人笑了笑:“您请说。”
“就是刚刚那位…警长大人,她说那些凶手最后跑到了这里。”那人慢吞吞道,默默地端起了那半杯酒:
“而您说那三个人租下了阁楼,再然后就没遇到过他们。”
“对。”老板眨眨眼:
“怎么了?”
那人放下酒杯,指了指被手榴弹炸碎的大门:“但刚才他们中有一个才从这儿跑了出去。”
“呃……”酒馆老板面色微变:
“我就是那么一说,更何况我也不认识那些家伙——您为什么在意这个?”
“我并不在意,我说了…这只是我刚刚突然想到的。”那人依然慢吞吞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三人第一次在这里开了房间,浑身是血,通常的酒馆老板…应该会对这种‘客人’印象深刻才对。”
“怎么会才几天时间,就把对方的长相忘光了呢?”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您其实认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是杀害士兵的凶手,所以不敢告诉别人。”那人继续道:
“您允许他们躲在您的酒馆里,让他们在躲风头的时候好有个容身之处——因为茶壶街是个又偏僻又肮脏的地方,通常那些大人物不会愿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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