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山去,在天边染出大片晚霞。西边的城楼在这漫天霞光中,镶上金边。
王宵猎放下酒杯,看着晚霞,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上,人住在一起,除非是部落,凡是国家,都有国君,有官员,有差役。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有这些人?老子说人的生活,应当鸡犬之声相闻,民老死不相往来。对不对?许多人说不对。我觉得,不能这么简单地说不对,而是有条件的。如果自己家里什么都有,要什么有什么,减少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没有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着众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茫然地摇了摇头。王宵猎的话,初看起来有许多话可以接,但细想起来未必。
王宵猎道:“人活在世界上,许多时候不是必须如此,而是不得不如此。韩非说,远古之时,人民少而禽兽众。其实何止禽兽众,什么东西都多。如果周围没有猛兽,随便打只鹿,捕条鱼,便就够了一家人口食。到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口食就不那么容易,人又学会了种地。再到后来,不只是种地,还有各种各样的新奇的东西。比如喝的酒,熏的香,睡的床,用的桌,器物越来越精美。再到后来,又有丝竹之声,美人歌舞,许多好看好玩的东西。”
说到这里,王宵猎举起酒杯,一饮而下。道:“这个世界很繁华,这个世界其实很有意思的。”
众人一起喝了酒。放下杯,都看着王宵猎。大家都觉得,今天王宵猎说的不一般。
王宵猎道:“这些好看的,好玩的,你想要有,我也想要有。但又没有那么多?怎么办呢?有人就讲要去除欲望,说人生是苦的,苦的根源就是欲望。也有人说,有能者居之。还有人说,有德者居之。这样说有这样说的道理,那样说有那样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道理呢?我说,都有道理!”
“有道理又如何?就要求我也照着那个样子活?凭什么要别人告诉我怎么活?这样不行的!”
说到这里,王宵猎把酒杯重重按在桌子上,看着众人道:“诸位大多都是自小读圣贤书,学的是圣贤大道理。书里说我们要做君子,要做好人,要这样,要那样,不能怎么样。有没有道理?有道理。但有道理又如何呢?就要求我们都那样活?”
陈与义听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道:“镇抚,我们读圣贤书,自然应该做君子!”
“为什么做君子?”王宵猎摇了摇头。“要我说,君子如北辰,高高在天上,指引着一个方向,却不能够摘在手里。那些做君子的道理,可以指引着我们如何在这世上做人,并不能让我们做君子。”
陈与义和陈求道对视一眼,都觉得震惊无比。
王宵猎道:“我们汉人,学的儒学之道,所以许多人想着做君子。而那些胡人,不懂儒家道理,又怎么样呢?还有西边的波斯、大食人,他们就不想做君子。还有更西边的人,听说都想做神棍呢。所以说啊,人活在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活法,不一定都要做君子。”
说到这里,王宵猎想了想。道:“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否定读圣贤书,更不是否定做君子,而是说还有其他的活法、想法。不能因为他们不跟我们一样,就觉得不对。一个政权的官员,治下的百姓各种各样。有讲究忠孝仁义的,还有拜佛参禅的,还有吃丹修仙的,还有就想舒服过日子的。这些官员,要尽力让所有的人在自己治下活得自在快乐。所以这些官员,有很高的要求。”
陈与义道:“镇抚说过,要精选官员,就是这个意思了?”
王宵猎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个意思,还有其他的意思。像我前面说的,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他还有他的道理。这些道理,许多是真地有道理,并不是强辨。比如说儒家贤者,荀子讲人性本恶,孟子又讲人性本善。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
陈求道道:“本朝之前,天下信奉荀子的人多一些,信奉人性本恶的人也就多一些。到了本朝,儒者推崇韩愈,尊奉孟子的又多了一些,变成信人性本善的人多一些。”
“那到底人性是善,还是恶?”王宵猎笑了笑。“人性若本是恶的,就有一套治理方法。而人性若本是善的,又是另一套治理方法。到底是善是恶?要我说,本来没有什么人性,更没有天生是善是恶。人就是人,就是娘胎生下来,活在这世上。说人性是善还是恶,不过是推销自己的一套治国理论罢了。”
《三字经》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是儒家的一种看法,还有其他的看法。特别是在宋朝,又有性情理论,最后还有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学者进行了许多的讨论。这个问题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学者的治国理论。
后世的人对中国学者历史上的争论多不了解,对于人性认识的重要性也不关注。换一个领域,大家都知道经济学中有一个理性人假设。认为参与经济活动的都是理性人,理论才有了基础。这个理性人假设,与儒家对人性的认识有其相似之处。从人性是善是恶出发,推导出应该怎么治理国家和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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