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沧浪之洲上,王宵猎和王彦一边喝酒一边闲谈。说着这几年各自的经历和感悟,议论着天下的形势。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最近几个月,王宵猎的感触很深。今天跟王彦讲出来,觉得畅快许多。
从最开始的时候信心满满,觉得凭前世的知识,天下还有能难住自己的地方?到了后来,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直到前些日子,招了官员,让他们了解民间,才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让王宵猎许多想说的话没有说,该做的事情没有做。
人活在世上,许多事情不能深想。一旦想的深了,会发觉这个世界与自己以前认识的世界大相径庭,完全不认识了一样。不能突破这一道屏障,就会陷入困惑。
现在的王宵猎就是明确地感觉到了这一道屏障,想要突破还没有突破。
当襄阳的势力发展起来,越来越独立,王宵猎真正开始当一个国家开始管理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些自己以前没有发现的问题。这些问题越想越复杂,一时理不清楚。
当把一个政权当作一个人来思考,来安排,随着时间推移,就发觉这个人越来越清晰。当把国家的政策和命运归结于天命,哪怕坚持天命必须从人民中来,也会觉得天命越来越现实。
这种感觉越来越有压迫感,有时候让王宵猎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决定,短时间内不要去想这些过于脱离自己的问题,而是专注于实际。
我们对于现实世界的认识,如果向着极小、极大两个方向推过去,或者加上时间,按照认识走到时光的尽头,发现的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如此不同,经常让人无法接受。
如当量子力学兴起时,爱因斯坦坚决不相信,说上帝不会掷骰子。因为这个量子世界,与爱因斯坦对世界的认识差距太大,无法接受。
自然科学如此,关于人的学问又有多少如此?不要说走到时光的尽头,一套理论,向下推到每一个人,向上推到国家或者文明,就换了一个面目。
当一套理论,走到时光尽头的时候,发现与现实世界有不同的面目。那么,是世界错了,还是人的认识错了?大多数时候,人类给不出正确的答桉。
当给不出正确答桉的时候,不要强行给出答桉,而是要踏实前行。强行给出答桉,就像欧洲文明的上帝一样,只问你信与不信。这不是中国文明该有的态度。
前世学的知识,大多都笼罩在欧洲文明的影响下。在宇宙中,人类才走了多远,才认识了多少地方呢?怎么能够给出答桉呢?其实不管是宇宙发生的大爆炸学说,还是人类对自身认识的进化论,都是一种假说。王宵猎不反对这种假说,只是现在认识到,必须说明白这是假说而不是真理。
自然科学如此,关于人的学问更是如此。不管什么理论,说自己讲明白了人的过去,还预测了人的未来,这种理论就靠不住。
关于人的学问,必须围绕人来做。人民生活得怎么样,过得还好吗?他们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希望,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人们过去是怎么想的,现在是怎么想的,未来又会怎么想。
人的学问不能围绕神来做。不管现实中的人是怎么样的,而是做各种假设,设各种逻辑,假定许多前置条件,而后解释过去,展望一个未来。最后说看我的学问多么全面,说得多么透彻,未来有多么美好。如果做不到,说是人民不行,应该改造人民。
当一切的理论中有一个上帝存在,人的学问围绕神来做没有问题。如果不是,就很有问题。
中国文明中,并不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不能够这样做学问。如果研究历史,就要研究过去的人们是怎么样生活的,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过得好吗?他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研究现在,就要研究现实中的人们生活得怎么样,他们在想什么,人们过得还好吗?人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晚清民国的时候,中国文明落魄到了谷底,在世界上几乎人人欺辱。那个时候,知识分子勇敢地站出来,大声疾呼要改造文明精神,要改造我们的文化,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是那样的时代,因为面临那样的困境,因为面临那样让人绝望的现实。但是这些人说的是对的吗?那就未必了。
当中国从谷底走出来,不再任人欺辱了,有了自信,当然就要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许多事情,跟晚清民国的看法当然不同。如果还一样,那中国文明就有了很大的问题。
中国追赶先进文明近两百年,曾经反抗过,傍徨过,学习过,甚至顺从过。但最终,注定是要走另一条路出来。这条路,无关什么主义,无关什么思想,是一条中国文明的路。
中国文明中,有两个字是不好绕过去的。关于自然,关于人与自然,一个道字。关于国家,关于人民,关于人的本身,一个天字。
新中国对于中国文明的最大意义是什么?就是把天从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中拉下来,放到最广大而且最可靠的人民之中。一切依靠人民,一切为了人民,这就是新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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