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棣听着隐隐觉得不对,对店主人道:“那你家的门面,怎么还没有换?”
店主人道:“我本来要换的,奈何犬子不同意。大郎性子犟,二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直不肯换。因为我家在外最外面的一段,莫员外没有来找我们。直到最后了,莫员外手下才找上门来。我两个犬子,晚上轮换值班,带着几个小厮,莫员外竟然占不到便宜。”
“哎——”说到这里,店主人摇了摇头。
张棣问道:“最后——”
店主人道:“最后还能怎么样呢?莫员外还是莫员外,新安城里的风云人物。我两个犬子与他作对,最后就被他弄死了呗。大郎一个人晚上值班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在谷水里淹死了。二郎不信邪,还晚上巡逻,结果有一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被一头牛乱脚踩死。老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还都没有人看见,如何咽得下这一口气?”
张棣道:“报官啊!难道报官也不管?”
店主人苦笑:“官人没有听见吗?他们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再没有别人看见。一个在河里淹死,一个被牛乱脚踩死。去报官有什么用?官府怎么会管这种事情?”
张棣张着嘴巴,看着店主人,很久也没有想出应对办法。
是啊,人是自己死的,关官府是什么事?官府查明了人的死法,自然就不管了。再到官府去闹,就要拿人了。
过了很久,张棣才问店主人:“现在主人家欲如何?这样的手段,确实不好应付。”
店主人道:“我就两个儿子,全部死了,如休肯善罢甘休?三个女儿都嫁了,如今把这个小厮收作儿子,与什么莫员外硬抗到底罢了。我们两个都是同进同出,绝不一个人,让莫员外打不到机会。要么,莫员外就把我们全家都杀得精光,要么我的店就开在这里,让他不能称心如意!”
张棣叹了口气道:“这样太过可怜了些。难道莫员外就这样看着?”
店主人道:“莫员外有办法。客官看我这店里,半天只有你一个客人,生意怎么做?莫员外发了话,本地人只要进我的店,就是与他作对,必然要收拾。现在店里只能外地客人的生意,偏偏这店的位置又不好。”
小厮把烧鸡撕好,端了上来。又打了一角酒,拿了个杯子,让张棣自斟自饮。
店主人起身,一边摇着头叹着气,一边向后边去了。
张棣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刚才的事情。
作为平头百姓,遇到这种事情确实无可奈何。两个儿子死了,报到官方去,一点用处没有。关键是,官府这样做合情合理,你挑不出毛病来。下面莫员外逼着改牌匾,明面上看来,没有用不合法的手段。只要官府稍加配合,平民百姓就束手无策。
这种事情报到上面也没有用。到了河南府,就是查下来,新安县也没有用不合法的手段。所谓的莫员外迫害,可以推说是店主人的妄想。妄想值几个钱?官府总不可能按照妄想来断案。
说到底,官府若不能真的视百姓如亲人,事事为他们着想,什么制度、什么规章都是徒劳。制度总是有太多的漏洞,随便都可以抓住。这些漏洞,要靠官府来查漏补缺。官府不查漏补缺了,平民百姓就只能乖乖受着。
而地方官员,为了自己推行的政策,创造自己的政绩,天然有着与百姓离心离德的趋势。这个时候靠什么?靠地方官的良心?良心如果不能规范,不能被时时纠正,那还是良心吗?
王宵猎让采风,让自己这些官员到地方来,是干什么的?说到底,是因为地方官跟上面的心思不一样,就不得不有官员下来,对他们进行约束。
这个工作,靠秘密警察之类的特务组织是不行的。地方官员有目的,秘密警察何尝没有自己的目的?采风的官员的正职不是监督官员,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监督官员。
张棣想起了派采风官员出来时,王宵猎曾说要在洛阳办两本传奇与世情。自己遇到的这个莫员外,不正是世情所说的故事?抓不到的他的把柄,总不妨碍在子虚国乌有乡发生类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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