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策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太不想和纪赡再碰面了。
如果要给这个时间加个期限的话,他希望是30年。30年后,到这个老家伙的墓碑前畅所欲言一番,大概是不错的体验。
但在纪赡的老脸依旧如树皮坚硬的时候,梁策看见了却是有些怕了。
蒋同化看到了纪赡,也跟着停了下来。
梁策突然觉得自己的面子被落了。
“怕什么。”梁策心里的想法一闪而过,反而加快了步子。
蒋同化连忙跟上。
几秒钟后,两人与纪赡差不多同时来到杨锐身边。
梁策站定了看向杨锐,另外还扫了一眼纪赡。
嘴上说着不怕,但梁策还真的是有些畏惧纪赡的毒舌的。
今天来的学者比上次参加卫生系统会议的学者还要多,再被落了面子,捡都捡不回来了——尽管目前看来,梁策的面子已经被踩的稀烂了,但梁策本人心里还是存着些念想的。
“杨锐,恭喜了。”梁策抢在纪赡前面说话,想赶快走完这个流程。
所谓输人不输阵,梁策自诩是北京长大的爷们,也有些倒人不倒架的讲究。
杨锐看到了梁策,笑着点了点头,道:“多谢。”
梁策有些失望,他原本还希望听到一些诸如“承让”或者“侥幸”之类的谦词,但看起来,杨锐似乎一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
梁策嘴角抽动两下,勉强笑道:“这次没机会做同事了,看看以后能不能遇到……”
“群众的眼神是雪亮的,杨锐你保持这样的科研态度,以后会一直赢下去的。”纪赡的声音盖过了梁策。
梁策猛的扭头过去,心里的怒气罐子像是要爆开了似的。
痛打落水狗什么的,他以前是很喜欢做,但从来没想过,做了落水狗被打,竟然是这么痛。
然而,纪赡并没有!梁策,他面对杨锐,语气郑重的道:“药品生产是国民重器,我年纪太大,知识体系也落后了,希望杨锐你能以新锐的力量,为全中国人,把好这道关……”
纪赡稍微有些絮叨,甚至有些不顾场合的拉住杨锐说话,但周围人都理解的站在四周不吭声。
梁策悄悄的拧紧了自己的怒气罐子,默念了十八变倒人不倒架,才挤出一点点笑容。
人家根本不是和他说话,他又怎么好发火。
尤其是冲着纪赡这样的人,最后怕是连句道歉都落不着,还得被人给骂脱毛。
杨锐的笑容就真诚很多了,配合着纪赡说话,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周围人也基本都是这样的态度。
只有真的进入了科研行业,才会知道纪赡的坚持有多难得,多可贵。
而且,纪赡也从来不是个恃功而骄的人,事实上,他极强的原则性,正好让他做到了保守底线,不干涉他人的生存哲学,也因为这样,科研圈子里,与纪赡关系好的人不多,但不喜欢他的人几乎没有。
纪赡不是一个很有人缘的学者——大家都尊敬他,非常尊敬,但就个人私交来说,既能忍辱负重,又能畅所欲言的纪赡,却并不是一位好交往的人。
当然,纪赡也不是喜欢交朋友的学者,他尊敬师长,爱护弟子,唯独不喜欢交朋友,到开会的地方,他也总是喜欢坐在角落里。
不过,纪赡喜欢杨锐这样的年轻人。
杨锐,让他看到了自己的青春——虽然纪赡本人从来没有天赋爆发的时刻,但是,杨锐闪耀的成绩,不停向前的成就,令人惊喜不断的成果,却让纪赡想到那些曾经闪耀的,不停向前的,令人惊喜不断的同龄人。
曾经的纪赡相信,中国的未来,将是由天赋超群的,闪耀的,不停向前的,令人惊喜不断的同龄人创造的。
现在的纪赡相信,中国的未来,将是天赋超群的,闪耀的,不停向前的,令人惊喜不断的年轻人创造的。
纪赡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看到了中国的未来。
那个富足的,健康的,没有战乱和饥荒,没有痛苦和疾病,没有贫穷和邪恶的国度。
为了中国的未来,纪赡愿意付出所有。
更不会吝啬于自己的祝贺。
“再次祝贺你。”纪赡说完了想说的话,就拉着杨锐的手拍一拍,算做总结陈词。
他祝贺的语气干巴巴的,像是浓烈的情感晒干了,碾碎了,凝固了似的。
杨锐紧紧地握住纪赡,小声道:“谢谢您仗义执言。”
纪赡当日对梁策说的话,早就传遍了业内。
“不客气。”纪赡的语言依旧干瘪,又道:“你招呼其他人吧,不要管我了。”
纪赡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杨锐微微点头,不慌不忙的与周围涌上来的人握手,打招呼和致谢。
纪赡就站在旁边看,开心的嘴角都要垂下来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了,相反,他太喜欢这个样子的杨锐了。
纪赡相信,在中国,一名学者要走的远,就得像是杨锐这样,既不能固执,又不能玲珑,既不能刚直,也不能圆滑,所谓外圆内方,才有发展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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