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春闱放榜。
原本该是四月初放榜,但今年因为军田案,皇上觉得开年不利,特地让钦天监选了个利国利民的黄道吉日,决定在这一日放榜,改改这一年不利的开头。
其实四月初和四月中旬区别也不大。
在念娘心里这也是一桩大事,先头那夜她就没怎么睡,好不容易等天色稍稍泛白,她便等待不住了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更衣洗漱后径直来到揽月居。
彼时千澜还在睡觉,陡然听见外头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爬起来。
念娘已经穿戴整齐挂着笑意走到她的床前,见到她坐起,惊喜道:“姐姐今日真是早,我昨晚都没怎么睡。”
千澜的起床气已经被念娘磨得所剩无多,听见她这么说,自然明白这丫头是担心今日放榜的事,她起身披衣,揉了揉太阳穴,“念娘你就放心吧,表哥天人之姿,能考上的。”
四月的气候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千澜换下厚重的袄衣,今日特地穿了件浅紫的褙子,讨个紫气东来的好运势。
一大清早,唱经楼的皇榜前已经人满为患,有些是前来看榜的学子,在看过名次以后,朗声大笑有之,唉声叹气有之,嚎啕大哭也有之,余下还有许多想着榜下捉婿的老爷们,众人的喧闹之下让千澜整个人都有些懵。
但念娘很雀跃,像个泥鳅似的一股脑钻到人群之中,千澜跟都跟不上。
相反,当事人廖瑜却对此事表现得很淡然,甚至站在人群的最后,神色随和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千澜也实在懒得钻进去和他们人挤人,根本没地方下脚,于是安排赵霁和易霜好生跟着念娘以后,自己越过人群走到廖瑜身边。
“表哥,你怎么没去前头看榜?”
廖瑜听见声音,扭头望向千澜,笑道:“无论考中与否,结局就摆在那里,我急或不急,作用都不大。”
他这话,倒是真的豁达。
这让千澜想起自己当年高考,闺蜜在慌里慌张的查成绩,扭头问一旁淡定啃苹果的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
当时的千澜冷笑一声,三两下啃完苹果把核丢掉,朝闺蜜抛媚眼:“考没考上答案都在那里了,我紧张也就只能浪费一点表情。”
闺蜜一愣。
这种淡然真的很让人着迷。
想想也是,紧张这种情绪有时候真的很多余,如果结果好,皆大欢喜,要是结果不尽人意,那就努力让下次的结果变得更好。
人生的正解又并非只有一种。
千澜笑着点头,“在理,那表哥有没有想过,若此次没中,又该如何?”
廖瑜依然很冷静,目光望向前方的皇榜,嘴角好像再次弯了下,“若此次未中,再等三年未尝不可,况且并非为官之道才是正途,医书之中亦有往圣绝学,万民康健亦是太平之年,习医治病救人也是一条正道。”
“说的好!”
话落,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千澜转身看去,见来人后立即欣喜道:“大人怎么来了?”
沈寂含笑走向他们,“我来报喜啊!”
说着他向廖瑜施了一礼,“廖兄方才之言,真叫人钦佩,正道并非一条,不只是入朝为官才能报效国家。不过可惜,往后于岐黄之道上,廖兄只怕要列为闲暇之余的兴趣了。第二百九十二名,恭喜廖兄。”
二百……什么?
廖瑜闻言错愕不语,满脸不敢置信。
二百九十二,虽然在同榜贡士中属于吊车尾的,但却是险过。
千澜看着自家表哥不怎么敢相信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大人,你确定我表哥真考上了?”
等不及沈寂回答,念娘拉着易霜已经嚷嚷着跑过来了,“哥哥,哥哥你中了,二百九......二百多少来着?”
易霜:“二百九十二名。”
念娘继续喊:“对对,二百九十二名,哥哥你考上了!”
可见这消息真的不能再真了。
廖瑜还没从喜悦之中反应过来,耳边已经响起他几个弟弟妹妹叽叽喳喳的笑声。
最高兴的当属念娘,“恭喜哥哥,一朝得中可慰藉数年苦读了,咱们快快归家,告诉姑姑这桩喜事,还要书信回珑汇,告之父母与祖父这一吉隆之喜才是!”
赵霁施礼道喜:“恭喜瑜表哥。”
易霜紧跟其后:“恭喜瑜大哥!”
千澜大喜后开始胡言乱语:“我天,表哥你是真的牛啊,才考一次就中,厉害厉......”
眼看她嘴里开始没个把门,沈寂适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然而廖瑜这个当事人却在回家的途中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眼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大喜之事!
他考中了贡士。
距离金榜题名只差一步!
与绝大部分吊车尾的贡士相似,他的心境在经历了错愕和不敢置信以后,开始变得喜悦。他原以为自己无缘殿试,于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参加春闱。
其实他自小跟在祖父身边学医,在医术上极有天赋,原本他只想钻研岐黄之术,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但祖父却让他一面苦读一面行医,所幸这么多年他都忍着磨难趟过来了。
眼下,这两桩事都不曾让他轻看自己。
原来他真的可以做到。
延宁伯府的炮仗已经支了起来,府门口站着许多人,廖氏站在最前,被众人簇拥着道喜,她亦微笑着回礼。
廖瑜撩起车帘,正见到这一幕。那是他唯一的姑姑,廖家把她嫁来当时不可一世的延宁伯府,于是她孤身一人忍着门庭之间的差距帮衬着廖家,如今赵家三房和廖家更是只靠她一个人支撑着在京城的荣辱。
其中艰难他不甚明晰,但他知道一定不容易。
但是如今他也能入朝为官,替他的姑姑守着眼下他们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一切了。
下马车时,他甚至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幸好小厮就在他身边,伸手扶了他一把。
廖氏见到他,为先忙着道喜,而是像那日他从贡院里出来时一样,轻拍他的肩头,目光泛着泪光,只道:“瑜哥儿,辛苦你了,好孩子。”
诚然,十数年苦读确实很苦,但一切苦难在此刻面前似乎一点都不重要。
廖瑜朝廖氏行了大礼:“侄儿谢过姑姑多年来的恩情,如今高中,不负亲长恩师,更不负己身。”
廖氏含笑高声道:“快起来,来人,点炮仗,宴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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