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建康城刚从沉睡中醒来。这天百官们并不用上早朝,只是正常上衙点卯视事,自前日柴桑败报传回,京城内外人心浮动,各自暗中奔走联系,欢喜期盼者有之,对未来忧虑者更甚,然而,多数人是一筹莫展。
早在这日前夜,贺安平就约见了胡藩、沈庆之、赵伦之、谢述、庾炳之、刘孙登之弟刘道隆、刘荣祖之弟刘德愿、前卫将军刘穆之中子刘式之、次子刘贞之、侄子刘况之等十几名文武高官。
给众人安排的任务是弹压住皇城内外局势,以镇军将军赵伦之、谢述连夜进驻石头城,胡藩、庾炳之则入西洲城和石头津码头,将外围据点基本控制。
而沈庆之拉拢了杜坦、杜骥兄弟,这天一早率兵两千在南尹桥一带集合,行进到乐游苑西南,对鸡笼山下颜师伯、王玄谟驻守的建康城北驰道后路大营发动了突袭。
杜氏兄弟一向担任右卫司马、领步兵校尉,诈称奉皇命称巡视,因为是自己人,颜师伯也没有防备,命士兵打开营门请杜氏兄弟入营,结果这一打开就关不上,右卫士兵们汹涌入营,当场将颜师伯抓住,并迅速包围中军大帐。副将王玄谟刚早起,还没弄明白也成了俘虏。
而荆州水师顺秦淮河进据南郊的消息,也飞一般地传进了皇城,建康宫台城太极殿内,朝阳透过朱红窗扉斜洒而入,照在铺毡毯上显出一片鲜艳的赤红花纹。两排高大的蟠龙立柱后,成排的宽榻和条案后空无一人。
只有大殿最尽头的幽深阴暗处,巨大的镏金龙雀纹屏风前,高高的玄色夔龙纹朱红丹墀之上,端正地跪坐着一道身穿十二章服的落寞身影。
人影如雕塑僵坐,那十二旒平冕垂下的白色珠串呆板地一动不动,后面那双眉下的双眼已布满了血丝,眼神变幻无穷,十分复杂,失落、愤怒、不甘、嘲讽……
偌大的宫殿内,除他之外再没有别人,突然,一阵直钻耳膜的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渐渐到了殿门外,吱呀声响中,灿烂的阳光迅猛地涌入,殿中光线一下变得非常刺目。
几名头戴圆顶黑纱笼冠的宦官,簇拥着一名头戴金色簪珥步摇,高梳云鬓的年轻妇人缓缓走了进来,妇人正是袁齐妫,她根本不管怀里襁褓中的婴儿正自哇哇大哭,远远地看了丹墀之上的人影一眼,面沉似水,眼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京中禁军出征之后,妾身就再三请求,请移驾京口祭祀孝穆帝陵寝,那便手中还有一支武力,去留谁也奈何不得,可你不听……寄希望于檀道济一人,总想等到捷报……呵!刚有侍从来报,鸡笼山下的大营投敌了……”
“终归是兄长,国祚亦算未失,总会给你母子一条后路……”刘义隆沙哑无力的嗓音在殿中回荡。
“呵!是吗?”袁齐妫冷笑道:“庐陵王之死,是谁下的诏命?”
“住嘴!你这个怨妇……你懂什么?”刘义隆恼羞成怒,愤然而起,几步就冲下了高高的台阶,竟满脸胀红,竭厮里底地疯狂怒吼:“没有人暗中挑唆,庐陵王焉能遇害?都是你们逼的,害我兄弟相残……是你们逼的,是众臣逼的……”
自嫁入王府,眼前人给她的感觉一直温文尔雅,从未如此失态过,袁齐妫不禁有些害怕地身形摇晃着退了几步,刘义隆一阵风般地冲出了太极殿,大步如飞地往后宫而去。
袁齐妫脚步踉跄着出了殿门,站在高高的宫殿台基上,远望后宫的方向,面如死灰般喃喃道:“是我等逼的吗?你自己就没有妄念?佛曰因果报应,莫不如是……”
“娘娘……皇子已哭了很久,请给老奴照看哄着吧……”
跟随的戴法兴在旁躬身谦卑地伸出了双手,袁齐妫下意识将怀中婴儿递了过去,脑海中不禁浮现,当年随宜都王初出镇荆州时,江陵城内疯传着的一则谶语:江陵出百洲,真命天子出!
前朝末,桓玄挟持晋安帝至荆州后,想要名正言顺地起事夺位,派官员搜寻祥瑞,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官员们就搞出了这则舆论,可桓玄派兵沿江刺探,荆州江段仅有九十九处江洲,还缺一处,于是桓玄派兵大修江堤,挑土堆积了一个江洲,以顺天应命。
至桓玄事败,人工修筑的那处江洲还在,刘义规镇守荆州时严刑峻法,荆州大治,无人敢为祸,但袁齐妫仍记得,她随王驾到荆州时,这则流言又再次流传,也是从那时起,随侍王府任职的王华、王昙首常与京中宜都王旧交王球联络,至于后来的事,她一个妇人对此无甚兴趣,所知了了。
袁齐妫紧追着刘义隆的背影快步急追,却见刘义隆冲进了微音殿路惠男的寝宫,她刚追进去,里面居室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哼哼声,顿时脸色一僵,目露恼恨之色,只得悻悻转身,然而刚出宫门,后面追上来的戴法兴、戴法容兄弟等十几名内侍宫人跪伏在门口,一脸乞求之色。
“娘娘啊……请救奴婢等一命,当初奴婢等奉命行事,如今大祸临头,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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