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章十一年(公元前478年),春。
楚国的文化与中原相同,却又有自己的特点,比如这月份,虽然用的是《周正》,但月历的名称却别具一格:一月叫做“屈夕”,二月叫做“援夕”,三月叫做“荆尸”……
这一年的屈夕,也就是春一月的正旦日这一天,按理来说,这种年头节庆,街道上应该是分外冷清。然而郢都西市处,却是人潮涌动,似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整个郢都的人都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往那边赶。
楚国的城市的格局,素来是东贵西贱,东庙西市。西边是庶民居住的场所,市井之地,鱼龙混杂,但这也是郢都最热闹,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当看热闹的楚人纷纷赶到时,却见西市中心的石坊前,站着几位黑衣的官吏,身后是一队持矛戟的兵卒,背后的大石坊边,还靠着一根粗壮的大木椽……
见聚集的人差不多了,那黑衣官吏便一清嗓子,大声说道:
“二三子听好了,谁人能将这根大木椽搬到西门,官府赏十块金爰!看好了,这便是十金爰!”
官吏让旁边的佐吏端上一个盘子,上面是十块黄灿灿亮铮铮的郢瑗,他用手抓起来,再让它们落到漆盘上好让众人看个分明,金爰相互撞击发出当啷当啷的清脆悦耳声,惹得围观众人都红了眼。
金爰,是楚国的黄金铸币,“爰”为货币重量单位,一爰就是楚制的一斤(250克),可以换取十匹上好的布,或者一千枚蚁鼻钱,足够一个中人之家一年之用了……
十枚金爰,已经是西市贱民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巨款!
那木椽高两丈,有人的小腿粗,不算太重,一个成年人使点气力就能搬动。而西门距离西市,也就半里地距离,看上去这个要求十分简单,然而却没有人站出来,外围更是有看热闹的哄笑不已,事有异必为妖,西市鱼龙混杂,日常的坑蒙拐骗多了去,世上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拿到金子的事?莫不是这些官吏贵人正旦日里没事做,特地来消遣庶民的吧?
市人越聚越多,纷纷议论,只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搬那根椽,石坊上的佐吏有些急了,但那官吏依然不动声色,过了半刻后,他才再度拱手道:“二三子勿要有疑,吾乃左尹之吏高赦,今日之事,乃是奉左尹之命行事。”
“左尹?莫非是白公?”
言罢,人群一片哄哄嗡嗡的低声议论,他们或许不太知道左尹是谁,却知道白公胜,这可是楚国百余年来最能打的王孙,为楚国收复失地,还灭亡了可恨的吴国,在百姓中声望很高。
“白公的话就一定能信?”有些年长者持怀疑态度,楚国官府朝令夕改是常事,而那白公来上任左尹后,也是大半年时间没有做任何事,和在东方的锐意进取截然不同。
高赦又等了一会,又道:“这样,倘若有人能将此木搬到西门,左尹将赐金五十!”
五十金!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已经是可以让人一夜暴富的数量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管心里有多少疑惑,周围人如何劝阻,一个双手沾满了油腻的屠狗者欣然上前,大声应道:“让吾来试试!”
高赦点了点头,让他动手,却见屠狗者一弯腰,粗长的木椽已经轻松上肩,然后便转身朝人群走去,口中还嚷嚷着让开道让开道。
众人连忙让出了一条通道,然后他们也缓缓跟在屠狗者和那些左尹府官吏后面,朝西门浩浩荡荡地走去,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看看左尹说话算不算数。
这一下,不单是西市,整个郢都西城都被惊动了,街道两侧形成了厚厚的人墙,就看着那屠狗者涨红了脸扛着木头往西门而去,叫好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不知不觉,郢都西门已至,这里已经有一批黑衣官吏等候着,城楼上更有一位高冠博带的卿士,正是左尹王孙胜。
眼看西门要到,屠狗者顿时加快了脚步,大步如飞,一跑到门洞下才停下来,将木椽“咚”的栽到地上,然后抱椽而立,喘着粗气,盯着后面跟来的高赦看,那意思是:我已经搬到这里了,这五十金,给是不给?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郢都众人都屏息盯着高赦,而高赦看了一眼城头的白公,白公朝他点了点头,于是高赦当即让人将一整个匣子的金爰,交给了屠狗者!
一时间,屠狗者欢喜坏了,而周围的郢都百姓也惊呆了,震撼的震撼,后悔的后悔。
屠狗者也不急着走,先盘腿坐在地上,掀开木匣,一枚接一枚地数起金爰来,还不时放进入嘴里咬一咬,放在眼光下看看成色,等全部数完后,立刻对着高赦下拜,要谢谢他。
高赦连忙避开,指着城头的白公道:“要谢便谢过白公!”
“草民多谢白公!”屠狗者朝城头下拜顿首。
“这五十金是你自己挣来的,何谢之有?”
白公胜一比手,让他起身,目光扫向了西门内密密麻麻的百姓们,大声宣布道:“二三子,吾乃白公王孙胜,在郢都任左尹,替大王与令尹总领国政。以往官府号令多有反复,庶民国人不相肉食者,故而法令不能施行。从今日开始,官府说话一定算数,新法颁布施行也如今日之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令出必行,绝不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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