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纠二年二月底,正值仲春时节,这一天风和日丽,天高云淡。位于卫之分野的济水北岸,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从宽阔的浮桥渡过济水。
打头的是背着弩机和剑戟的带甲武卒,足有千人之多!散布在四周戒备的是一旅骑从,骑吏鲜衣怒马,警惕地侦查四周。车队的中心是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它装饰华贵,惹人注目,后面还跟着运送嫁妆的辎车百乘。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队亲迎娶嫁的婚车。
温暖的春风拂动着他们头顶高举的十数面旗帜,上面绣了象征赵氏家族的炎日玄鸟,以及象征宋国公室的“亚”字族徽。他们越过济水后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地涌进临水的平丘邑大门。没有受到阻拦,因为连本属于卫国的平丘邑城头,也飘扬着赵、宋旗帜。
城内早已戒严,作为被征服者,卫国人不得出门,只能在门缝里小心向外窥视,却见平丘城的占领者,赵氏旁支子弟赵广德高冠带剑,从早上起就站在城头眺望,见车队入城,连忙下来迎接。
车队那边也有位乘肥马,披轻裘,戴远游冠的君子一马当先,率数骑朝赵广德奔来。
赵广德看到来人眼前一亮,没错,是他回来了!
他快步过去行礼道:“恭喜堂兄!从曲阜到商丘亲迎,又要折返去往温县完婚,千里迢迢的,真是一路辛苦了。”
来者下马后也对胖乎乎的赵广德见礼:“堂弟你镇守济北、濮南,也辛苦了。”
此人正是鲁国大将军赵无恤,大半年未见,他唇上的两撇矢状须又浓了几分,虽然风尘仆仆。脸上却有新郎的喜气。
兄弟二人说话间,陆续驶入城中的车队也在守军指引下分流:兵卒去往军营,仆从竖人亦有安顿的地方。而那辆宽大的婚车则缓缓驶向城内最繁华的贵族里闾。
赵广德朝那边看了看,笑道:“卫国的平丘大夫被我驱逐了。我将他的府邸征辟,里面楼台亭阁俱备,还有花苑和池沼,住起来舒适程度不亚于乐氏宫室。堂兄可要去那边陪伴阿嫂?”
无恤苦笑着摇了摇头:“堂弟你就休要埋汰我了,乐氏的傅姆和管礼仪的有司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新妇身边,屏风张得严严实实,我虽是亲迎,这一路却连她的面纱都见不到。非得到新婚夜才能再会。”
所谓亲迎,是春秋婚俗,也就是新郎亲自赴女家迎娶新娘。
二月初时,赵无恤从鲁国带着五百骑跑到宋国商丘,在天气晴朗的黄昏让使者持炬火居前照道,携带礼物造访司城乐氏的府邸。
乐溷作为女方家长,在家族宗庙设筵席,并在门外迎接。赵无恤捧雁揖让升堂,行拜礼,等乐溷对灵子训诫完毕后。一对准夫妻施衿结悦,他援引灵子和作为媵妾的孔姣登车,亲自驾车让轮子转了三圈后。就交与车夫驾驭,自己骑马先行,接下来长达数百里的旅途上,竟不能回头与新娘交谈半句……
春秋礼制就是复杂,就算有朝一日推翻了世卿世禄,实现“天道与天子之下人人平等”,也无法把这种延续到明清甚至现代的礼俗拔除。
赵无恤虽然在宋、鲁权势熏天,就算有心逾越也没人敢说什么,但他尊敬乐灵子。不想让旁人觉得他在轻佻对待这门婚事,所以从宋国到卫国的这一路上都忍过来了。
所以无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和媵妾穿着殷人崇尚的白色深衣。下了墨车,坐在步辇上。在傅姆和女婢的簇拥下远去。
赵广德在身后嘿然笑道:“既然如此,邑寺已经腾空,堂兄还是与我挤一挤罢。”
无恤心情不错,收回了放在那纤纤背影上的目光,回头重重地在赵广德胸膛上来了一拳,笑骂道:“你很快也要与孟氏之女新婚燕尔了,到时候其中酸甜苦辣自会一一知晓!”
赵无恤身后的那些幕府属吏面面相觑,其中几个被新近提拔到他身边做笔记佐吏的鲁国士人不由咋舌。
他们暗想大将军在鲁国时威风八面,说话一言七鼎,谁敢违抗?东地大夫、季氏、孟氏、泗上诸侯的公子公孙们,甚至是鲁侯与他说话时都得战战兢兢的,也只有赵氏的血亲骨肉,才敢和这位虎卿有说有笑吧?
他们艳羡不已,暗想道:“诗言,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果然不错。”
与赵广德说笑了几句,去掉了数月不见后的生分后,赵无恤又道:“邑寺不着急去,我的喜好你是知道的,每到一处,必先去当地名胜观摩凭吊一番。虽然半年来宋、鲁之师的马蹄踏遍卫国南境,但平丘一带我还没亲自来过,你这做东道主的,还不快带我去城东的平丘会盟台瞧瞧?”
……
半个时辰后,赵无恤已站在平丘台上,俯仰天地之间,四野灿然在目。
脚下的高台曾装饰美妙,如今却历经岁月沧桑,风吹雨浸,那被风沙侵蚀后余存的半砖残瓦似还在诉说着昨日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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