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堡内的气氛很沉闷,沉闷的像冬天的荒野。
卢象升操纵着手中的那根线,翟哲是带着镣铐的舞者。在大明,除非领军在外的总兵,武将想专权没有半点可能,尤其在卢象升这般知兵事的总督的统领下。一镇总兵权力也很有限,如虎大威对姜镶和翟哲都没多大约束力,掌管粮饷的督抚控制了他们的命脉。重骑无一处不是银子,每个骑士都是精锐中精锐,这些年翟哲一直不到万不得舍不得用,被调走后让他心疼不已。
在送行宴上,雷岩谦嘴上很谦虚,说是感谢这么多年来翟哲对他的照顾,但熟悉的人都能从他眼中看见掩饰不了的快意。既升官,又摆脱了自己最讨厌的上官,可以预见两人的交情基本上到此结束了。萧之言喝的酩酊大醉,左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甚至没有表现的比别人更热忱。每个人都会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曾经的兄弟如今不是一条心。
雷岩谦走后,孟康的话少了很多,没了看不顺眼的人也是一种寂寞。翟哲多半时间与柳随风呆在一起,暗中不知在商量一些什么事情,让萧之言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对柳随风这个文人有种说不出的戒备。
“今日是雷岩谦,再过上几日不知道会是谁?”柳随风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清脆有声。
连翟哲也不明白,柳随风为什么对朝廷的反感如此激烈,他全家老小死于流贼之手,虽然家产被官绅勾结官府侵吞,但他好歹是大明官宦子弟出身。
“动了雷岩谦,卢公暂时不会再对我施加压力了,他只想我为大明效力。”翟哲看了半天,才放下手中黑子。他的棋技长进的很快,尤其是布局让柳随风赞叹不已,但细枝末节上还需精雕细琢。
“其实能去剿贼也是一条出路。”柳随风随口一说,“宣大贫瘠,蒙古势衰,异族终究不可靠。”
“我自有主意!”翟哲打断他的话。
这样的事从柳随风嘴里说出来容易,要让他决策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到逼不得已,谁能舍弃自己一手创下的基业。依附他的人越来越多,如柳随风、左若和萧之言都各有想法,宗茂、逢勤等人还很年轻,日后难免会有自己的主意,但他才是那个真正掌舵的人。要让其他人为自己效力,而不是被别人的思想左右。之所以喜欢与柳随风下棋,是因为与他交谈时,能够获取一些新思路,军中其他人达不到这种境界。
窝在家里过冬的日子过的很快,再过十几日就到春节了,今年商盟的收益很不错,宗茂在忙于给前期插股的几个商号分红,潞州的曹家能分到两万两银子。潞州的粗铁一直是商盟对草原商贸中利润最大的一部分,商盟让曹家插股,在经营铁甲兵器的生意上也是获益匪浅。
宣大北境一片安详,卢象升任宣大总督以来,宣府和大同两座边镇的局面大为改观,曾经常有贫困的百姓和卫所兵士逃入草原的现象再难见到。一是因为漠南草原连年战乱,不复曾经安定的局面,再则就是粮价下降,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
一连三天暴雪下下停停,天气放晴时地面积雪甚厚,从北京城往宣府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对骑士,战马跑的热气腾腾,锦衣卫缇骑恨不得把马鞭子都抽断。
急促的铁蹄一路敲醒了宣大的宁静,骑士每到一驿站立刻换马,因为雪天路滑的缘故,缇骑从京城到达阳和卫花了近两天的时间。锦衣卫飞马冲入阳和卫的城门,裤腿上冻上一层冰雪。下马后,骑士来不及喘气,急匆匆冲入总督府。
“圣旨到!”
卢象升忙不迭摆香案接旨,他之前没得到一点传闻,不知来的是什么消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虏兵马两白旗于十二月十三日破墙子岭长城入关,两红旗及镶黄旗十二月十五日破青岭关入塞,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京师有难,命宣大总督卢象升即可调集兵马进京勤王。”
锦衣卫焦急的话语逐字传入卢象升的耳朵,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没有一点血色,如门外皑皑白雪。
“卢大人,事关紧急,请速速调兵吧!”锦衣卫把圣旨交到卢象升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卢象升口中喃喃,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清虏大军八月从漠南草原退兵,怎么会毫无征兆的在腊月攻入长城。
“前日雪大,蓟辽总督吴大人外出赏雪饮酒,喝的有点多了,夜晚清虏攻偷袭长城,无人可调集兵马支援,被清虏攻破边塞,吴总督醒转的时候,多尔衮率两白旗大军已经入塞,在密云县大败守军,吴总督死在沙场了。”这锦衣卫千户知道的甚多,详细告之卢象升。
“吴阿衡酒醉,清虏连夜突袭,无疑是蓄谋已久!”卢象升脊背发凉,连他也小看了辽东的皇太极。
近年来宣大防御稳固后,清虏对大明的办法不多。蓟辽镇边境险关不逊于宣大,山海关防线稳固,若不是找准了这个机会,清虏想入关也不容易,恐怕吴阿衡那一醉不会这么简单。想到这一节,卢象升的念头自然转到曾经与清虏有过勾勾搭搭的晋地商人身上,那些人虽然眼下看起来老实了,随时有可能蹦跶出来咬宣大一口,这么一想,那些人还是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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