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叔,您想独自去尝鲜吗?”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萧之言头也不回,懒洋洋的问:“怎么,你也有这个贼胆吗?”
宗茂换了一身灰白色的布衫,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一副江南文士夏日的标配,晃晃悠悠走过来。
“大人的意思,让我平日与那些江南士子多交往,还有比秦淮河畔更好的去处吗?”
“那就一起走吧,今年你萧叔请客。”萧之言摆动衣袖。
在翟哲军中,无论是几位军中统领,还是像季弘、宗茂和柳全掌管军外事务的人,与萧之言都能相处很好。如宗茂这般骨子里高傲的人,面对萧之言也会叫声萧叔。
无欲则刚。对所有人来说,萧之言都是个毫无威胁的人,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谁都会安心。
“萧叔这几年一定攒够了银子。”宗茂说笑。
“哪像你,一点油水便被家里那位管了起来。”与宗茂走在一起,萧之言的装扮像个保镖,但只要细细观察神态,便能看清楚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
蜿蜒贯穿于东水关和西水关之间的十里秦淮,是南京城里最热闹繁华的一条河道,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绮靡浮华、酒色征逐的销金窟。这里有繁华奢费的,最舒适优雅的住宅,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和最出色的戏班子。
紧靠着秦淮河北岸,是庄严肃穆的应天府学宫和科举的考唱—贡院,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秦淮河那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气氛。正是那一班饱读诗书而又自命的圣人之徒的参与,才使得这醉牛梦死的十里秦淮,平添了许多特殊魅力和奇异的色彩。
萧之言和宗茂行走的极慢。
右手边是一弯碧滢滢的、闪烁着柔腻波光的流水,沿河两岸是一幢挨着一幢的精致河房。每一所河房都有一个带栏扦的露台,伸出水面,供人纳凉消夏,赏景观灯。
宗茂手中折扇指点,“这里有享清福的名公巨卿,有不愁衣食的高人雅士,有艳名远播的当红。萧叔这些年攒的那些银子在这里怕方寸之地也买不起。”
“哼哼!”萧之言不愿搭理他,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其实这里河房多数却是用来出租的。商人、太监、官吏都可以在这里有产业,租金十分昂贵,但过往的公子王孙、富商豪客,仍然趋之若鹜。”宗茂像是专门给萧之言介绍而来。
“你只需告诉我,哪家的姐儿最俏。”萧之言语气轻佻。
“最俏的姐儿,萧叔只能看,怕憋出一声火气出来。”宗茂的笑容贼兮兮的。
说话的功夫,见前面街道上一群团在正中,四周相聚三四十步,有不少人远远的看热闹,萧之言与宗茂走近了看清楚。
只见离文德桥还有一箭之遥的市肆当中,停着两乘轿子,旁边围了一小堆人,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叫:“你得赔我,赔我!听见没有?”
“赔?叫你让道你不让,这怨谁?”一个冷冷的声音反驳说。
接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谁叫你挡道?”“是呀!”“不摔你个跟头,够客气了!”“赔?别想了!”
“放屁!本相公为何得给你们让道?本相公走本相公的,你们走你们的,你们为何往本相公身上撞?你们为何不给本相公让道?”先前那个人怒气冲冲地说,听口气是一位儒生。
萧之言和宗茂再靠近几步,宗茂一脸惊讶,说:“是前日那个黄宗羲。”“怎么回事!”萧之言皱眉往前赶了几步。
轿旁那几个仆役模样的汉子已经哇哇地乱叫起来:“啊,瞧他说的!要我们给他让道?”
“笑话,没听说过!”
“咦,咦!可别小看这位相公,兴许人家还真不简单——没听说‘猪圈里的黄牛’嘛!”
周围聚拢的看客,听了这句促狭的调侃话,都哄笑起来。那个儒生却不理会哄笑。他很着急地弯下腰,在一小堆东西里翻来拣去。
但那伙人看来是财势之家的仆役,趾高气扬惯了,又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不再理会儒生。一个头戴瓦楞帽,身穿闪亮绸子衣服的瘦高汉子,像是个管事头儿,他挥了挥手,四个轿夫分别抬起两乘轿子,打算继续走路。
黄宗羲急了,只见他猛地跳起来,一下子蹿到轿子跟前,大声吼叫:“站住!”
“堂堂留都之地,岂容尔等横行!不赔书,你休想走,有本事,从本相公身上踏过去!”黄宗羲又大叫起来。由于狂怒,他的眉毛现在倒竖着,瘦小的、讨人喜欢的脸扭歪了,常常微笑的嘴角现出两道凶狠的皱纹,一向温文沉静的眼睛里,放射出吓人的光芒,看样子,他当真打算拼命了。
已经起动的轿子,被迫重新停下来。那群仆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给这个不顾死活的书呆子弄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哎,怎么回事啊?”坐在前头一乘轿子里的那个人,终于生出怒气。接着窗帘子掀起,露出来一个中年贵公子的脸,又大又白的脸。五官端正,甚至可以说清秀,只是每一样都过于小巧玲,同整张脸有点不大相配。下巴上挂着疏疏的几根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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