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华贵肃穆的乌黑马车在门前停下,等候多时的小太监立即上前放下脚凳。
容久弯腰走下马车,刚一进门,浮寒与逐暖便迎了上来。
“督主,悟尘还是不肯交代他背后的人是谁,可要继续审?”浮寒递上之前的口供。
容久漫不经心地翻看几眼,口吻诮讽:“就算他不说,本督也已知晓,暂时留他几日,他现在还不能死。”
逐暖立即接上:“之前在悟尘背后顺水推舟的人盘踞在东集市,但他们行事非常小心,我们的人跟丢了。”
“无妨……”容久的步伐蓦然一顿,阖目缓了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他们蹦跶不了几日了,让人继续盯着。”
说话间,他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逐暖察觉他的异样,蹙眉道:“督主,你旧病未愈,身上还带着伤,不然还是先休息几日再……”
容久抬手制止他的话音,俊美面容在阳光映衬下显现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没时间了,皇帝不需要一把会锈钝的刀,况且,本督若告假养病,那盯着我们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微风拂过,细雪簌簌飘落在他的眼睫上,桃花眸中盛满金粉般的阳光,波光潋滟。
乌黑眼睫轻眨,转瞬便被雪花晕开的湿意浸透。
一直没说话的浮寒垂下头,暗自叹息。
他心中的担忧不比逐暖少,但他也知道容久说的确实在理。
他与逐暖是最早跟随容久的人,可时至今日,面对容久他还是时常会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就如初见时一样。
他们是容久进宫前从黑市中买下来的。
当时对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他也绝口不提。
浮寒只记得,他们见到容久那日和今天一样,阳光灿烂,积雪消融。
而他们本是供达官显贵取乐的两件玩意儿,小小的一方斗兽场,便是他们那些孩子需要以命相搏的战场。
上百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他和逐暖两人。
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却要在斗兽场中用尽一切手段致对方于死地,手脚,牙齿,都是他们的武器,不死不休。
若是那时容久没有出现,没有掏出那袋金子买下他们二人的性命,他可能早已在某个阴暗角落中腐烂,化为森森白骨。
许多细节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被遗忘,但浮寒始终记得,容久对他们说第一句话时的场景。
少年肩披阳光,粗布衣衫下身形单薄,肩头却仿佛扛着座无形的大山。
他一身傲骨笔直,姿容惊艳,难掩凛冽锋芒。
来往黑市的人向来不吝于展露自己的欲望,他们毫不避讳地向少年投来龌龊而下流的目光,但容久视若无睹,只定定地看着他和逐暖。
“我需要两只绝对听话的恶犬,你们去挖了方才那人的眼睛,我就带你们走。”
他的嗓音清冽如泉,眼尾衔着笑意,天真又残忍。
一切恍如昨日,又如隔世。
浮寒被逐暖低唤回神,跟着容久走进书房。
半个时辰后。
他们一前一后领命离去,书房内只剩下坐于桌案后的容久。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垂下眼帘,唇间逸出一声轻笑。
良久,书房的门被人重新合上,空余一地寂静。
沈莺歌刚在东厂门前停下马,就撞见从里面走出来浮寒和逐暖。
“容……督主在吗?”
浮寒现在一看到她,就会想起那日不小心撞见的惊魂一幕,顿时如临大敌。
他满脸戒备:“你刚才是不是想对督主直呼其名来着?”
沈莺歌装作听不到的样子,扭头看向逐暖,看到对方点头,她当即就要迈步往里走。
浮寒拉住她:“你做什么去?”
沈莺歌抛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我有事找他,怎么,他在忙?”
“倒也没有……”浮寒话说到一半,忽地顿住:“哎不对,你最近怎么跟督主走得越来越近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图谋不轨?”
“我有什么好图谋不轨的?”沈莺歌理不直气也壮。
“是你自己亲口说……”想起容久的封口令,浮寒陡然压低了声音:“我可还记得,之前你说自己是断袖,还,还在桐花小筑冒犯督主!”
沈莺歌哽了下,旋即扬起一抹笑容,眸光狡黠。
云岫若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就会明白这人又想耍人玩了。
沈莺歌凑近浮寒面前,在对方逐渐惊恐的眼神里轻声开口:“对啊,我是这么说过,但那日在桐花小筑,是督主自己让我给他更衣的,他的命令我岂敢不听,至于其他的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摸着下巴状似回味。
浮寒咽了口唾沫,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其,其他?!还有其他?!!!”
一旁的逐暖无奈扶额,叹了口气。
……这个傻狗。
沈莺歌趁机抽出胳膊,而浮寒已经原地石化。
她收敛了痞里痞气的模样,狐疑道:“他不会真的信了吧?”
逐暖摇了摇头,伸手招来一名锦衣卫:“你带应歌进去。”
“多谢。”沈莺歌朝他抱了下拳。
直到沈莺歌已经走远,浮寒才骤然回神,指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控诉:“你看到了吗?魔鬼!他是魔鬼啊!”
逐暖敷衍点头:“看到了,你怎么操心得像个老妈子一样?”
“你,你是不知道!那日……”浮寒一时间有苦说不出,只能沧桑望天:“算了,终究是我一人扛下所有。”
逐暖早已习惯了他间歇性的不着调,但若是被旁人看到就太丢脸了,连忙拽着人快步离开。
卧房内,窗棂半掩,被褥整洁。
容久踏入房门,视线在掠过桌上木盒时顿了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敛去黯淡眸光。
“来人。”
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应声出现:“督主有何吩咐?”
容久看向木盒:“拿去……扔了吧。”
锦衣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露讶然。
不是好不容易寻来的吗,怎么说丢就丢?
但他不敢多言,只能垂首应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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