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原本还在犹豫要用什么方法顺理成章地进入东厂,毕竟“东厂连夜找御医为九千岁诊治”的消息又不是张贴在街口的通缉令,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
不过没让她为难太久,沈莺歌刚一踏入北镇抚司的大门,就被等候多时的浮寒拽走了。
直到进了东厂大门,她才小心试探:“你……不问问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浮寒哽了下,目露不解:“我为何要问?”
“……”这次轮到沈莺歌被噎住了。
她总不能说,因为昨夜容久当着你的面和我离开,结果我们分开没多久他就出了事,按你的性子和之前一系列行为推断,你应当暗搓搓地逼问一番。
例如“昨夜你和督主干什么去了?”,或是“未尽到护卫之责,你这是失职!要被杖责的!”之类的。
但浮寒从见面到现在什么都没说,这就很蹊跷。
暗忖片刻,沈莺歌决定采用迂回战术:“你是特地去找我的?”
浮寒步履生风,恨不得带着她一步跨到容久的卧房:“对啊,不然呢?”
“……你应该知道我有三日休沐吧?若不是我忘记拿东西特地回去一趟,你就准备一直等着?”
忘拿东西当然是假的,但她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
浮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眼中是鲜少流露的急切:“没事,只要你没走出雍景城,一个时辰之内,不论你在哪我都会派人把你找到。”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不太恰当的措辞,沈莺歌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群骑马的锦衣卫举着她的画像,敲锣打鼓地跑过每一条街巷,并且一边跑一边喊重金悬赏,举报有奖”的画面。
她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象抛到一边。
两人走到容久的卧房外,浮寒才将急匆匆的脚步稍缓,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样。
屋内的药味比之前容久受伤那次更加浓重,几名头发花白的御医围在窗边,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沉重的神色。
沈莺歌本就吊在嗓子眼的心脏登时缩紧。
不会真的……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连忙向守在一边的逐暖求证:“他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出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逐暖没有立即回答她,先是吩咐锦衣卫将御医们带下去好生招待,这才合拢房门回来。
“昨夜督主回来后突然吐血,紧接着就晕倒了,”迎着沈莺歌担忧的目光,他尽量将声音放平稳:“督主说他回来路上察觉到有人跟踪,只是对方并未现身,再结合刑部大牢发生的事,我们猜测应该是蒋泉逃狱后伺机报复。”
体内汩汩血流随着搏动的心跳骤然冲上脑袋,模糊了沈莺歌的听力,以至于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能看到逐暖的嘴唇不断开合,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找你来主要是请你帮个忙”
逐暖话音落下,对面那人却久久仍未回神。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沈莺歌却觉得自己十指冰凉,她缓缓收拢僵硬的指尖攥进掌心。
“好,你说……要我帮什么忙?”她的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低哑。
逐暖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你跟我来。”
沈莺歌在容久的床边坐下,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了无血色的脸庞上。
昨夜他们还一起开开心心地穿梭于人潮,现在他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
若不是那嘴唇上泛着刺目的苍白,容久看起来甚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逐暖将一个巴掌大的圆形木盒塞到沈莺歌手里:“这个给你,督主说你看到里面的东西自然知道怎么做,我们就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房门开合时溜进来的冷空气很快被温暖,沈莺歌怔怔地握着手中木盒,须臾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她想,如果自己早点找到办法让云岫为容久医治,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昨夜若是自己尽职尽责地将人送回来,蒋泉是否就找不到机会下手,容久现在也不会躺在这儿了?
凌乱的念头占据了整个大脑,一时间,沈莺歌像是被封在了石头铸就的壳子里,周围的一切迅速褪色,只余视野内昏迷不醒的容久。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难受。
名为自责和愧疚的浪潮在空气中无声涌动,缓缓没过胸口,从胸腔内挤压出最后一口气息。
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在容久胸口以下,在沈莺歌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看不到对方的呼吸起伏。
昔日重要之人离世时的巨大恐慌再次降临,沈莺歌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会担忧这个嘴毒心黑的家伙了?
陌生狂乱的心跳不断冲撞着耳膜,像是为了确认对方的状态,亦或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不知何时,沈莺歌已经掀开被子将手放到了容久胸口。
手掌下的呼吸不甚明显,但仍能感受到缓慢起伏。
有力的心跳隔着肋骨和皮肉,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她的掌心。
直到现在,她心里那块从早上起来便一直提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像是在应和似的,沈莺歌感觉到对方的心跳猛地加快,与她自己的心跳声融合在了一起,像是揭开了什么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也许是出于做贼心虚的缘故,她的脸唰地红了,当即就要抽回手。
就在这时,一只指骨明晰的手掌倏地握住了她,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重新贴回胸口。
那只手比沈莺歌的手掌要大一圈,却比她更凉,唯有声音是截然相反的柔软。
“……人赃并获,”手掌主人声音低哑,即使带着她早已熟悉的笑意,仍透漏出难以掩盖的疲惫:“鉴于你手里没拿刀,本督姑且相信你不是来搞刺杀的。”
沈莺歌僵在原地,一寸一寸扭动脖颈,看向那本该处于昏迷中的人。
“你不是……”
“不是什么?”容久笑意揶揄,琥珀色的眸光柔柔晃动着。
即使虚弱至此,他还是乐于火上浇油:“你若不是想趁机要本督性命,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沈莺歌简直后悔不迭,险些原地飞升。
“难不成……”
故意拖长的尾音让她瞬间无地自容,容久顿了顿,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难不成你想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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