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久根据暗卫的指引找到沈莺歌的时候,坛中的酒已经见底。
她醉倒在一处无人问津的窄巷中,雨水浸透了衣衫和头发,整个人像一只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落汤鸡,狼狈不堪。
他举着伞撑到对方头顶,紧皱的眉头间夹杂着急切和担忧,眼中怒火熊熊。
“你是蠢货吗?”
饱含愤怒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沈莺歌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勉强辨认出来人的面目。
她咧嘴笑出了声:“督……嗝,督主,你怎么来了?”
“还能认得人,本督还以为你想醉死在这里,”他咬着牙,想要将对方从地上拽起:“走,先找个地方避雨。”
雨水瞬间便湿了容久大半的肩膀,手中握着的胳膊却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从他手中滑脱。
沈莺歌甩开对方的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你,你不该来。”
酒入愁肠,难自醉。
她的酒量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平日里也不是没有醉过,但都能在彻底失去控制前停下来。
可偏偏像今日这般,想要从这忘忧汤中讨得片刻轻松时,却又格外清醒。
一遍遍残忍地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事,让人心力憔悴。
就如现在,她不但认得出容久,还记得自己曾与他达成的合作。
他们要做弘光帝手中针锋相对,彼此制衡的两把刀。
因此,容久不该来找她。
雨幕倾颓,水珠溅落,朵朵银花在脚边绽开。
唯有两人头顶被雨伞隔开一片方寸之地,像是汹涌大海上屹立不倒的灯塔。
容久简直要被她气笑:“你平时不是小聪明多得很吗,怎么这点小事就将你难倒了?”
沈莺歌蓦地抬眸,眼眶通红。
不知是被他的话气得,还是因为刚喝下的那坛酒太烈。
容久怔了下,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放心,本督让人在附近守着,不会有人发现。”
沈莺歌重新垂下脑袋,似是偃旗息鼓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方被雨幕隔绝的天地中,容久差点就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了。
忽地,沈莺歌闷闷出声:“容久,你有没有过特别想要留住一个人,却发现不论自己做什么,再怎么努力,都为时已晚,哪怕付出一切也救不了对方的时候?”
轰隆——
握着伞柄的手指陡然收紧。
“……没有。”
玉雕似的俊美面庞轮廓利落,线条冷硬,惊涛骇浪都被藏在眼底。
有那么一瞬,他像是在雨中凝固。
沈莺歌抬起头来,直直望进对方眼底。
琥珀色的桃花眸漂亮得过分,雨水被风斜斜吹入伞中,沾湿了乌黑睫羽,他稍一眨眼,水滴便顺着侧颊淌落,划过下颌。
沈莺歌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并无愉悦之意,反而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悲哀。
她知道,容久在骗她。
因为他眼中分明有和自己相同的挣扎不甘,以及掩藏更深的仇恨。
然而等她张嘴时,说出的却是:“是吗,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过也对,九千岁有仇必报,哪里等得到追悔莫及的时候?”
容久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手握重权的九千岁当然是有仇必报,但更远之前呢。
在他还不是这所谓的九千岁时……
这重身份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也是坚不可摧的囚笼。
落入渔网的鱼儿若是想逃出生天,甚至反咬一口,必得拼尽全力挣脱禁锢,直到自己遍体鳞伤才能与仇人鱼死网破。
他合该孑然一身,独自走向那可以看得到终局的末路。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直都是这样计划的。
可命运慈悲又残忍,它残忍地剥夺了他曾拥有的一切,又在即将踏上归途时赐给他这片刻的欢愉。
容久看着面前身形单薄,脆弱又坚韧的家伙,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真的……动心了。
想要将人拥入怀里的冲动在方才对方看向他的第一眼时,就不断在胸腔内鼓动。
容久闭了闭眼,按捺下澎湃的心潮。
将死之人不该有太多奢望和牵绊,他难得发一回善心,就不带着这家伙共赴黄泉了。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冷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殊不知眨眼间便已是潮涨潮退,日升月落。
容久低声道:“走吧,先去附近找地方换衣服。”
——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并未回北镇抚司和东厂,而是就近找了家客栈。
两人也很是默契的没有再提起刚才的事。
如同云开雾散,泼天雨幕下的那些欲言又止,或明或暗的心思都被留在了雨中。
不过巧的是,容久找的这家客栈正是凌烽口中那一百二十六处暗桩之一的——裕丰客栈。
本来沈莺歌想换一家,却被容久以“附近的其他客栈脏乱差,本督看着眼睛疼”为由拒绝了。
沈莺歌:“……”
行吧,你出银子,你说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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