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莺歌现在的行动并不是临时起意决定的。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她就想过该以何种方式,将自己隐瞒的秘密一一告知对方。
她也想过容久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或许会因自己异于常人的样子而震惊,或许会因她的隐瞒而愤怒,又或许,他会怀疑她的身份,甚至觉得她刻意地接近别有用心。
这些她都想过,也都做足了面对的准备。
但沈莺歌唯独没有想到,他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无端觉得心里不太好受,不是因为对方的反应超出预期,而是因为……他看起来着实不像在笑。
对于有些人来说,笑容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盔甲。
他们用笑容向旁人施加压力,欺骗那些人的耳目,也用笑容伪装自己,不泄露半分真实的情绪。
久而久之,就连他们自己都忘了……那面具之下原本的样子。
她见容久露出过很多种笑容,倦懒的,不屑的,讥讽的,揶揄的……可她唯独没有见过,他笑得像是在哭。
他分明一滴泪都没有落,她的胸腔内却好像涨满了苦涩微咸的海水。
扑朔烛光里,他仿佛被秋风拂起的落叶,失去水分的叶片干燥异常,裂痕密布,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容久从掌心中抬起脸,残留在嘴角的笑意余波未消,脸上甚至残留着不正常的薄红。
“……你不该告诉我的,”他喃喃着,有些语无伦次:“啊,不过你说会杀了我,对,这样才对……”
他眼中闪着惊人的暗芒,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你发现,我有辜负你的迹象,你就杀了我。”
沈莺歌的眉心缓缓舒展。
她知道让容久短时间内全盘推翻之前的想法很难,他是靠着几乎扭曲的观念才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存活至今,现在想要他像正常人一样交付与承担信任,无异于断骨重塑。
“如果你辜负我的信任,我就杀了你”——这不是她因防备给他戴上的枷锁,而是她给他的锚点。
以他如今能接受的方式,落下的锚点。
只有这样,现在的他才能找到一个说服自己承担信任的理由。
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是,如果你辜负我的信任,我会杀了你。”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伸手环上了容久的腰。
这一次没有意外,没有巧合,她只是轻轻地,将对面那个几欲支离破碎的灵魂拥入怀里。
体温透过单薄中衣,温柔地贴上了他的胸膛。
隔着层层衣料,隔着血肉与肋骨,两颗心脏血脉相缠,声声相应。
笑容僵在容久的脸上,岁月凝铸的面具骤然生出皲裂细纹,恍惚中,高筑的城墙轰然坍塌,烟尘四起,巨响隆隆。
无形的面具寸寸崩裂,摔碎在他们脚下。
沈莺歌轻踮脚尖,仰头贴在对方耳畔,温热吐息洒在容久的耳廓上,牢牢占据着他的所有感官。
他听见她说:“所以,请不要辜负我。”
许久之前落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抽条生长为参天巨树。
从尚在襁褓中便经历的逃亡,到自己是如何被沈非愁救下,又怎样在不知生身父母的情况下依旧获得了足够多的爱……沈莺歌事无巨细地在他耳边讲述着过往的桩桩件件。
她的回忆如凌乱心跳一般没什么章法,却像是笨拙地在用自己平安喜乐的前半生,填满对方过去那空洞的十数年。
在讲到沈非愁是怎样一个特立独行的父亲时,沈莺歌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躯体一点一点放松了下来。
容久垂下眼帘,抬手紧紧抱了回去。
他耳边仍残留着不适的嗡鸣,方才沈莺歌的话他也听得断断续续,但他知道,已经足够了。
他拥着怀里的人,就像契合了自己的另一半灵魂般餍足。
“谢谢你。”他说。
沈莺歌的话音渐渐小了下去,片刻后,她扬起唇角埋怨似的嘟囔了声:“我连十岁之前的事都还没说完呢。”
“……你话太多了,”容久低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颈窝蹭了蹭:“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可以听你慢慢讲。”
感受到颈侧传来的触感,沈莺歌双颊温度顿时攀升。
她松开环着对方的力道,戳了戳他的侧腰:“那可不行,有两件事很重要,我必须告诉你。”
“已经够了。”
容久阖上眼,贪婪地攫取着对方的体温和味道。
与宫里的娘娘公主们不同,沈莺歌不常涂脂抹粉,身上并没有浓郁的脂粉气,在阳光下晾晒过后的皂角香渗透衣料,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让人分外安心。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沈莺歌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趁现在一起坦白比较好。
“我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但就如今的线索来看,他们很可能与皇室之人有关。”说着,她推了推仍扒在身上不放的人,示意他松手。
“……”
容久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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