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般的山林中,那样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将花麓的困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悄无声息地溜出茅草屋,三两下跃到附近一棵高大的树上,借着幽微月光向下看去。
像是确定了周围不会有人,山脚下的人都举着火把。
几十辆马车在山道上排起长龙,烈烈燃烧的火把连在一起,仿佛一条小小的银河。
大半马车上装着许多鼓鼓囊囊的麻袋,剩下的都是方方正正的木箱,每一个上面都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花麓放轻手脚,悄悄向山脚靠近了一段距离。
这次,在月色与火光的映照下,他终于看清了上面贴着的是什么——那是一张张宽约三寸,长约两掌的白色封条。
而不论从是上面的盖印,还是官署名来看,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这是一批由户部拨往霁城赈灾的粮食和银子。
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
最让花麓感到震惊的是,率领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霁城府衙中,潘知府的左膀右臂——钱通判。
此人与钱东林是远亲。
最初在中间为潘靖与钱东林牵线搭桥的便是他,钱氏商号能坐稳皇商的位置,达到今日这般规模,他功不可没。
而当时花麓看到的,与钱通判在山脚下见面的人,便是钱东林。
与他一样,钱东林也带着一队人马,车上同样是满满当当的麻袋与木箱。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小,饶是花麓也听不真切。
不过很快,两方人便互相交换了马车,连同上面的货物一起,之后便一前一后各自离开。
这也是为何,后来花麓会选择钱府踩点的原因之一。
他知道,那是一场官商勾结的交易。
而他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却是官府通缉的要犯,别说揭发,只怕他踏入衙门的第一步,便会被当做犯人抓起来。
他说的话,自然也不会有人信。
听完容久的复述后,沈莺歌久久无言。
她猜到钱东林与潘靖有勾结,但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堂而皇之地,将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吞吃入腹。
静了片刻,她喃喃道:“那我们看到的,那些粥铺中所用的粮食,安济坊和善堂中用到的药品物资,又是从哪来的?”
容久唇角弧度愈深,眸色却愈发冷冽:“这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
皇宫内。
这几日,原先定好的良辰吉日到了,沈潮生顺利迎娶了侧妃李非夏。
只是由于南方灾患还未过去,定下的流程不得不一再缩减,以免引起百姓非议。
李非夏虽是抚远将军庶女,却骄横跋扈,对上性子温吞的太子妃陶语,其气焰更是水涨船高。
一时间,东宫内再不复往日的安宁。
沈潮生本就性子冷淡,听说这些事后,也只是吩咐人盯着些,别让她们闹得太大。
而之前他与沈潜暗中派出去的人这几日陆续都有了回信。
关于沈莺歌的身世,除了知道她在雍景城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从东集市中带回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外,便只知她在江湖中长大。
至于家在何地,从前经历过些什么,都无从查起。
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越是如此,有些人便越难以心安。
如今,除却容久之外,沈莺歌成了许多人心中的第二颗眼中钉。
一次不成,便还有二次。
东宫与毓晟宫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她,最初的一点点怀疑开始疯狂生长,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里里外外,连同平生所有的事都查个底儿掉才好。
但朝中也并不是只有他们两股势力,容久不在,有的是人闻风而动。
在逐暖收到消息的同时,差不多的内容也传进了陈右相府中——
陈朝华看着以拜访外祖之名来到府上的沈兰措,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
“现在东宫和戚苍那边都已经盯上了他,要如何做,你来决定吧。”
沈兰措捏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看不清眼底神情:“他若家世清白,自不怕被查。”
听到这话,陈朝华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意中没多少温度,反倒透着一股讽刺:“你如今也不小了,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你也应当明白,权力之下,若真想除掉一个人,再清白的家室都经不住查。”
略微一顿,他看向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难道你也觉得此人有问题?”
沈兰措不置可否,只是道:“他有没有问题我不在乎,但……母后对他印象不错,我不想看她伤心。”
“是啊,”陈朝华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娘娘她从小便心善,可这世道,偏偏是心狠才能活下去的世道。”
末了,他才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消息我能收到,东厂那边未必不会察觉。”
沈兰措皱眉:“但他们的关系并不好,不一定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其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容久与沈莺歌,“他”便是女扮男装的应歌。
陈朝华眼中的阴云散去,抚掌大笑:“前些日子,我在宫里见过那位应千户一面,他……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是个很容易惹人喜欢的性子。”
说着,他促狭地眨了眨眼,调侃道:“你看,你不是也不知不觉间,在为他考虑了吗?”
沈兰措一怔,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想要反驳,可面对陈朝华,怎么狡辩似乎都用处不大。
嗫嚅半晌,他也只憋出一句:“那也不代表东厂那个疯子会喜欢他。”
陈朝华微微颔首:“这倒也是,听说他们之前关系还不错,他也是那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最近宫里都在传,他把人家当垫脚石,得了陛下青睐,便过河拆桥了。”
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沈兰措并不关心,他只想保护好母后。
又待了一会,他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陈朝华蓦地出声,望向他的眼中是浓浓的担忧。
“那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你也还是个孩子,怪谁也怪不到你身上,别再折磨自己,该走出来了。”
闻言,沈兰措霎时眸光微动,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喉结滚了滚,他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大步离去。
“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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