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拨下的赈灾银经钱东林手下的产业几番淘洗,已无法再原封不动地追回。
不过此人家产丰厚,如同一只巨大的八爪鱼,若霁城是鱼头,那它的触手便已在悄无声息中探向了周边多处城镇。
明面上的商铺、田产、宅院等等不计其数,核算下来的数字更是看得令人咂舌,此外,他还有许多隐藏在暗地里的生意——赌坊妓院表面上各有其主,实际上他才是背后操盘的大老板,而黑市中的买卖他虽涉猎不深,却也掺和了一脚。
甚至不少有名有姓的名门望族,权贵嫡亲都与钱氏商号有生意往来。
由此看来,即使当初容久怀疑钱府中隐藏着金山,在这样残酷的对比下,竟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什么了。
这人头脑与胆识俱全,像个大刀阔斧开辟国土的猛士。
他由霁城出发,一步一步将自己根扎了下去,意图牵起一张野心勃勃的商业版图。
只是,当年他依靠算计,利用潘靖搭上了朝廷这艘大船,自此摆脱“民”的身份,摇身一变,从一方富贵变成了地位显赫的皇商,从而发展了更多人脉与生意。
而现在,随着潘靖死在他的示意下,这辉煌一时的国土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便就此分崩离析了。
他们狼狈为奸,一同平步青云,做尽了缺德丧良心的腌臜事。
如今又即将前后脚地奔到阎王面前,被审判这一生的善与恶,不知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总之,钱东林身上剐下的油水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到能让大雍上下吃三年的地步,却也令此次因南方水患而元气大伤的国库充盈了不少。
这场审判足足持续了大半日,但在场众人无一离场。
层层拨开的真相让围观百姓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也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多年来夹缝中求生存,是因当官的长了一副黑心肠,却没想到,真正一手造成这场苦难的另有其人。
他们把钱东林捧成了口口相传的“大善人”,崇敬他,爱戴他,可到头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信错了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因此当钱东林被判三日后当街问斩,而那些无辜枉死在百人坑中的百姓,也会由官府牵头,一同修缮墓地入土安葬时,他们还有些反应不及。
短暂的寂静过后,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痛快的叫好声。
紧接着,这一声如同火苗落在了干燥的稻草堆上,瞬间大火蔓延,势不可挡。
沸反盈天的欢呼声中,有人哭,有人笑。
否极泰来终于不再只是干巴巴的存在于字里行间。
短短月余,他们许多人失去了遮风避雨的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血亲……死去的人已无法亲眼得见善恶有报,而活着的人便是他们留在世间的眼睛。
这场以苦难为底色的水患像一把刀,彻底斩开了蒙在霁城繁华表象之下的遮羞布。
自黎明便笼罩在霁城内外的大雾不知何时已经缓缓散开。
阳光穿透云层,平等而慈悲地洒落在每一寸土地上,地面还有这几日暴雨过后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水洼,灿金流光落在上面,余晖恰好折射到公堂内的牌匾上。
“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奋笔挥毫,散发出浅浅的光晕。
直到“退堂”声响起,府衙门口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几乎要铺满整条宽阔的长街,他们像一片黑压压的海,由各个角落汇聚而来。
襁褓中的婴儿被抱在怀里,尚在垂髻之年的孩童坐在大人肩上,男女老少见缝插针地占据着每一个角落,他们的神情从麻木平静到不可置信,最后喜极而泣。
喜悦犹如层层叠叠翻涌而来的波涛,经久未消。
在一片比过年更欢快的气氛里,本该随着退堂各自散去的大小官员似乎也被感染,一时竟没人离开。
三法司的官员们相视而笑,不论当初来时是否抱着为锦衣卫做陪衬的愤懑之情,如今身处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过往种种都成烟云。
苏含章与身旁的同僚交头低语,眉眼含笑。
秋棠在外头等了半晌,赵百泉与小鱼出去时,她连忙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陈青望向门外,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隐有动容,李档头坐在最末的角落里,趁没人注意偷偷抹了下眼角,一旁的浮寒见状低头朝他说了句什么,对方便破涕而笑。
就连守在府衙内外的锦衣卫们都忍不住露出笑意,觉得今日当真是个极好的天气。
而沈莺歌坐在下面,隔着几名官员向公案后的人望去,容久似有所觉,垂目与她对上视线。
她一扫昨夜积攒的郁气,唇边扬起浅浅弧度,容久看了一眼,并未开口,眼神却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
待门口的百姓们欢庆够了各自散去时,苏含章在内的三法司官员也起身告辞。
霁城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有条不紊的治理灾患,让一切回归正轨,只等各处事宜安排妥当,朝廷自会派人来接手,他们也就要启程返回雍景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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