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苏含章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他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包容的,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船只与鸟儿留下的痕迹转瞬就会消失,面对别人的质疑或反驳都从不会气急败坏。
但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温和与包容的那一面,都只是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
就像当初那位倒霉的王公子,纵然他仗势欺人,苏含章自知身如浮萍草芥,硬碰硬根本敌不过对方,可一旦对方踩到了他的底线上,那他哪怕粉身碎骨,都要与对方拼一个你死我活。
只是,仿佛某种冥冥之中注定的轮回。
当初他为了郑文舟不得不与王公子发生冲突,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不后退一步,而今,站到他对面,与他针锋相对的竟也是郑文舟。
苏含章双唇紧抿,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当初他们离开家乡,不远千里赶赴雍景城,路上还出了赶考学子被掳一事,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来到这里。
最初他们手头拮据,只能暂时栖身在东市最便宜的客栈中。
备考那段日子两人都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有时彻夜点灯熬油,第二天一早走路脚步都在飘。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最终双双金榜题名,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
而如今,他们在大雍最繁华的都城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即使在朝中人微言轻,却也在西市划出一隅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含章怔怔地看着郑文舟,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应歌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甚至还救过你啊!”
“为什么?”听到这话,郑文舟不屑地嗤笑了声:“你不是也听到了吗?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他的!断袖之癖,有悖人伦!谁知道他如今的地位是怎么得到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家底,就连脸都不要了,可真让我恶心!”
“够了,你不要说了……”
苏含章也被激起了火气,但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和对方吵架,而是想问清事情原委。
如果真是郑文舟做的,他可以说服对方和自己一起去向应歌道歉。
哪怕豁出脸面,哪怕被应歌嫌恶痛骂,他都认了。
可他唯独没想到,郑文舟才是其中最大的难题。
像是被苏含章维护沈莺歌的态度彻底激怒,郑文舟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
“怎么?不舍得听到我说他?你从前说他光明磊落,能有今日全靠自己,可你看看,就连你不也被他蛊惑了?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不但没有清醒,反而还为了他向我辩解!棠梨园的时候,更是和九千岁当面作对,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苏含章从未想过,郑文舟竟然是这么看待自己和应歌的关系。
这事太荒唐,也太可笑了,他一时间竟然都不知该怎么反驳,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几次张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应歌是不是断袖他觉得并不重要,比起那些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未伤害无辜,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猫猫狗狗还是花花草草有又什么关系?
只是,他的沉默不但没有让郑文舟平静下来,反而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郑文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指摘的地方,语气近乎是咄咄逼人的:“我与你同窗兄弟这么多年……现在,你竟然为了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来质问我!苏含章,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的!”苏含章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和他只是朋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况且,不论他是不是断袖,都不该成为你背后中伤别人的理由!”
缓了缓,他努力平复了下激荡的情绪,握上郑文舟的手臂安抚似的拍了拍:“郑兄,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深受你的照顾,心中对你很是感激,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今日这事就算不是应歌,是其他人,我也会来找你的,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了。”
他家境贫寒,又不幸父母早亡,从前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一天到晚也只有那些快要翻烂了的书本作伴,直到与郑文舟相识。
对方待人热情,虽然学业不如他,但生活中对他照拂良多。
苏含章一直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只是,他的这一番心意怕是注定要落空了。
“少说这些漂亮话了!”郑文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吼道:“你要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就不会为了那么两句话来质问我!说什么感谢……真是可笑!我的家世比你好一些又如何?那也只是小门小户而已!你如今平步青云,更和锦衣卫搭上了关系,我呢?!”
听到他的话,苏含章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
他以为,他们还是从前那对以心相交的同窗挚友,直到这一刻,听到郑文舟声嘶力竭的质问,他才恍然大悟,来雍景城不过短短半年,许多事似乎就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而他一叶障目,每日忙于公务四处奔波,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面对他的怒火,苏含章已经精疲力竭,他低下头轻声道:“郑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你会……会这么想,罢了,你先冷静一下,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最终,这场多日未见的谈话还是不欢而散。
苏含章踩着黄昏急匆匆到访,又踏着夜色失魂落魄地离开,郑文舟站在桌边怒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不见也仍未收回视线,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无处发泄的愤怒快要将他逼疯。
最终,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掀翻了桌子:“应歌!!!”
碗碟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酒液与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混作一团,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徒留满地狼藉。
一如他们把酒言欢,同甘共苦的曾经——早已是破镜难圆。
权力和欲望不知迷花了谁的眼,许多人两袖清风地来,却在这座大染缸中无知无觉地变了模样,尚未来得及得到什么,就将原本拥有的都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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