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别说县医院的院长,哪怕随便一个国企里的正式职工,都是农村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手里端着铁饭碗的人,可不是乡下的泥腿子能够企及的。
当时,由于社会物质有限,什么都讲究配给,所以,就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票证。
比如:粮票、布票、糖票、肉票。
甚至连买盒烟,都需要烟票。
于是,当时就有了“八大员”的说法。
一个乡供销社里的售货员,都可能成为人人巴结的对象,风光无限。
谁家要是有人当上了售货员,出门走个路,都能挺直腰杆子。
所以,当陈卫红说出自己父亲是县医院院长的时候,表面上虽然不太好意思,眼睛里却充满了自豪。
而后一眨不眨的看着王承舟,似乎想要从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民脸上,看到期待中的震撼。
“哦。”
然而,王承舟扛起铁锹,转身就走。
虽然县医院院长是个大人物,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社会,想要在体制内谋个差事可是极难的。
讲究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子承父业。
任何一个正式职工的岗位,后面都有一堆人盯着。
老子退了自然有儿子顶上,若是不小心多生了俩,其他的怕是连个临时工都混不上。
有句话说得好,你有身份有地位,很了不起。
但是给不了任何好处,干我一个土农民鸟事!
“诶诶诶,别走啊!”
陈卫红没想到王承舟如此淡泊名利,连忙追了上去。
“不走干啥?天都黑了。”王承舟扛着铁锹,头都没回,“下工了,陈卫生员。”
看着一步三摇,画风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背影,陈卫红陷入了沉思。
其实,不是王承舟走得嚣张,实在是因为干了一天活,累得骨头快散架了。
而且,吃了一天的清汤寡水,连个油星都没见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只想快点儿回家,拿点儿什么东西填饱肚子。
堂屋,灯光如豆。
父亲王红河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味道很呛,闻起来火辣辣的。
小妹王爱朵趁着外面还有一点天光,到村子中心的砖井里打了桶水,就着青石板,咣当咣当的洗衣服。
母亲李玉珠在东屋做饭。
柴火在土灶里噼里啪啦的烧着,炊烟顺着墙缝飘过来,跟旱烟融合在一块儿,味道竟浑然一体。
王承舟实在忍不住,咳嗽一声,憋着气道:“爸,你抽的啥烟呀?味儿这么冲。”
王红河一愣,盯着手里破报纸卷成的旱烟,犹豫一下,放在地上踩灭了。
“爹抽的是冬瓜穰,嘶,辣的很!”
王爱朵在院子里绘声绘色的回了一句,暴露了很多信息。
“冬瓜穰?!”
王承舟愕然的张开嘴,随之便沉默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农民估计是弄不来烟票的。家里养着一双儿女,即便弄得来,也肯定不舍得。
“仨儿,你啥时候学的扎针,跟谁学的?”
王红河定定地瞅着自己的小儿子,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没有跟谁学,就是看书看的。”
父亲素来严厉,王承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随口答道。
“哦。”王红河垂下了眼帘,不一会儿,又抬起头道:“那陈卫生员让你教他,你为什么不教?”
“这……”王承舟准备编瞎话,一阵扭捏,“今天那女知青被牛踢到,正好是我看过的一个病症,就顺手给她扎了几针。”
“其实,我学的东西有限,要是答应了他,将来不就露馅了吗?”
“咱实事求是,该是啥就是啥。”
王红河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眼睛渐渐瞪了起来。
忽然,凑近道:“那你咋不多学点儿?”
“这不是忙着看其它的书嘛,读书人讲究一个博学,哪儿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承舟翻了下眼睛,枕头下的《金瓶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看闲书是不是?”
王红河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不等他狡辩,脱了鞋子就要打他,“你个龟孙,知道个好赖不?”
“你要是多学点儿医术,当上个卫生员,不是就不用刨土窑子了?”
“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吊儿郎当的看闲书,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王承舟吓得转身就跑。
“又干啥,又干啥!”母亲李玉珠听到声响,提着烧火棍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大晚上的打儿子。”
“仨儿今天可是有功的,你不说表扬两句,还要动手。”
“我告诉伱,把儿子打坏了,我跟你没完!”
王红河哼了一声,把鞋子扔在地上,趿拉着回屋了。
黑暗中,王爱朵蹲在木桶旁,拧着衣服,贼兮兮的笑着。
小丫头片子,就会看热闹!
王承舟瞪了她一眼,挪回屋子里。
“四丫,别洗了。”李玉珠把烧火棍收回去,仰着下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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