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盼儿的出生,没有满足任何人的期待。
爹娘想要儿子,她也希望自己是个男孩来着。
年幼不懂的时候,还曾偷偷看过别家的男孩,她,与他们究竟有何不同呢?
再后来妹妹出生,加剧了爹娘对她们的嫌恶。
她们姐妹没被溺死,是因为他们想卖个好价钱。
这些都不用她偷听,称之为爹娘的人,就当着她的面讨论。
可惜她家所在的地方,很穷。
没有什么好买主,爹娘就把她当粗使丫鬟似的养着。
后来大水淹了田,冲了房子。
他们一家游魂似的随着人逃荒避灾。
所有人都在抢,在争,争那些以前喂猪的草,烧柴的树,吃下去,就能活着。
她抢不过那些大人,起初爹娘还有力气打她。
后来饿的没力气,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骂她。
再后来,他们把妹妹换给人家。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被他们煮了,吃了。
她不如妹妹嫩,所以多活了一天一夜。
在那几个时辰里,她想明白一件事,救了自己半条命。
遇见大哥,幸运地捡了剩下半条小命。
她怕被抛弃,怕被吃掉,所以拼尽全力让自己有用。
即便是安家落户以后,她依然如此。
从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女孩,长成一个手艺了的的大姑娘,她都还在隐隐担忧。
可那时,明明兄弟姐妹不可能不要她的啊。
嫁给崔良澈,是哥哥们借给她的好运气。
方大牛向她示好,她都快接受了。
但是他没开口。
盼儿并不失望,反而暗自开解自己:
这样也好,还能在家多待些日子。
疯癫的苑可斯,让她对男人产生恐惧。
那样病态的执着,将她当作另一人的影子,怎么就能心安理得?!
她甚至想,好运气要消耗光了吧?
该来的厄运还是要来找我的吧?
等啊等,等到了言行奇怪的崔良澈,等到大哥与四哥说起她的婚约。
如果是为了四哥位置稳固,让她嫁谁都愿意。
但那个人是崔良澈,她觉得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在怀疑与小心中,她等到了他来。
那么好的一个男子,竟然真的等到她长大,真的带着柔情来娶她!
新婚那日她哭,痛觉不是假的,她从姑娘成了那人的女人。
生女儿的时候哭,这次不是痛的,而是悲。
公公给女儿起名为秩,她以为也如“盼娣”一样,为此郁结许久,不能释怀。
若不是第一胎生下女儿,她都不知道曾经的事留下那么深的阴影。
她的女儿得到了婆家人的疼爱,是她幼时百倍、千倍的幸福。
婆婆爱说爱笑爱出门溜达,那个妇人不是嘴上说说,真的待她如亲女。
直到儿子的出生,女儿依然得二老疼爱,她才彻底看明白,从始至终走不出来的只有她自己。
云秩才五六岁的时候,项世博夫妇就有意结个儿女亲家。
每次项大人提这个,夫君总要黑着脸不理人。
回来跟她指桑骂槐一通,冷静下来便犯愁。
云秩长得好看,又聪慧有礼,夫君恨不得把女儿藏起来,免得谁看见了都要惦记。
盼儿的一生是圆满的,得遇良人,有儿有女,公婆明理,家人和睦。
但她也有憾事,救不下的亲妹妹,是她一生之痛。
崔良澈越是了解盼儿的过去,心中越是疼惜。
她勇敢且小心翼翼的活着,甚至嫁给他都不能获得十足的安全感。
他感谢叶青竹护着盼儿,感谢叶家所有人给娘子的温柔和真情。
县城有那么多美人,没一个让崔良澈多看一眼。
她们以为娘子是靠样貌吸引的他?呵~蠢!
若世上确有精怪,他娘子一定是其中之一。
一颦一笑成了烙印,她整个人闯入别人心里还不自知,在其中打量试探,勾魂夺魄不过如此。
崔良澈喜欢拥着小娘子入睡,喜欢为她簪发,喜欢她亲手做的每一样吃食。
盼儿年迈,他不舍得她再动手辛劳。
但她总说:我这个人呐,一辈子没啥过人之处。唯有一双手善作羹食。我总得找一处,让你一辈子都惦念,都记得。
崔良澈总说,一定要走在盼儿前头,否则没了她的日子,他定然过不下去。
可惜事与愿违,盼儿先他一步长辞于世。
崔良澈的余生里,再没了那个人。
崔大人家重金聘请厨娘,几日间络绎不绝,到再没人敢上门。
做饭的人换了几十上百个,谁也做不出盼儿的味道。
叶平渊在自家酒窖找到几坛老酒,叹息之后,找人小心运到五姑父家中。
那姑娘就如突然闯入大家的生命,不带任何东西来,走后,也没留下什么纪念。
盼良人终得良人,澄澈心始为卿心。
弱韭兰敢争风雨,催人老黄泉逢君。
(五)
福禄看起来是个呆子,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懒得说话,一点都不呆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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