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人却不怕。
“子干!”铜驼街上,太尉刘宽笼着袖子,笑眯眯地朝卢植喊了一声。
卢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二人一同钻进了刘宽的那辆牛车,然后由着刘宽家中的那名老仆驱赶着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刘府上而去。
而到了刘府,进了堂上,二人也不专门摆开宴席,只是在两把太尉椅中的高脚几案上摆上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两个杯子,这才就着堂中温暖的地龙说起了闲话
“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虽然是笑眯眯的,但一开口倒也不客气。
“不如文绕公万事宽以待人。”卢植依旧显得心情不渝。“万事皆不动容。”
“算了,且不说此事,”刘宽端起酒杯来一口而下,却依旧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时,是从何处来?”
“不知。”卢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我刚从北宫出来。”刘宽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书台以文琪老师的身份强行拿捏住诸公,却不曾想过天子才是定夺之人吗?”
卢植登时一怔,连酒杯都不及放下,却是愤然问道:“文绕公是说,赵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书台的决议?!”
“赵忠怎么会改呢?”刘宽登时一笑。“他可是与赵苞赵太守势不两立的……进言夸赞文琪的,乃是张让张常侍。而天子听闻奏疏中所获高句丽财物将有三一之数奉与洛阳,也是大喜过望。”
“自欺欺人!”卢植气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自欺欺人!”
“还是那句话,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不禁缓缓摇头。“而且你也不必为此心忧,我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今日午后专门留了心,去面见了天子,并当场与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学生,正有意打磨于他,所以天子也是没做更改,文琪依旧封亭候,改任邯郸令!”
卢子干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看向了刘宽:“倒是文绕公先见之明让人敬佩,文琪也确实需要打磨一二。”
刘宽缓缓摇头,不置可否:“我非是为文琪才进此言,只是见子干气血上头,数十年涵养今日尽丧,不想让你失了分寸,这才去面见天子的。”
卢植不由一滞。
“至于说文琪征伐高句丽一事。”刘宽复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数月前文琪曾有信与我?”
卢植愈发茫然:“莫非他在信中与你有所征询?”
“是有所征询,却也不是高句丽一事,但此时回想,也不能说不是高句丽一事。”
“这倒是怪了。”卢植不由低声嗤笑,然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到底怎么讲?”
“文琪在信中问我的乃是张俭张元杰的事情。”刘宽从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张元杰这些年流落塞外,却不晓得他正是受了公孙氏与安利号的庇护,在襄平闲居教书。”
“公孙氏与安利号势力遍布塞外,这个我倒是早有猜度。”卢植愈发摇头。“塞外孤悬,一家独大,怎么可能没牵扯!不过且不说这个,他问张俭何事?”
“他问我为何张俭昔日锋芒毕『露』,今日却又浑浑噩噩,万事沉默?”刘宽直言不讳。
“那文绕公又是怎么答的呢?”卢植不免追问道。
“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与他说了范滂的事情。”刘宽一边说一边也是不免怅然。“当日张俭望门投止,被他牵连到破家灭门的人不计其数。而同为党人,范滂的行径却与张俭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诏书到了县中,他独自去投案,县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绶,助他逃跑,他却以不愿连累任何一人而情愿去死。”
“文绕公的意思是说,张俭当日年轻气盛,连累那么多人,如今多有自责之念?”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宽缓缓摇头道。“我想给文琪说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处斩时交代给自己儿子的那两句话。”
卢植博闻强记,所以当即恍然若失。
“范滂拜别老母后对自己儿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后作恶人,可是天底下却没有教儿子为恶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后行善,当一个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缘故,所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教你!’”话到此处,刘宽难得有些黯然。“于是,我在信中对文琪说,张元杰如今怕是和当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世道艰难,乾坤颠倒,所以不知道该教别人为善还是为恶,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没关系,可以索『性』不说……”
“文绕公其实是想说,你其实也和范滂一样不知道该教他公孙文琪为善还是为恶吧?”卢植不由一声长叹。“为善没有好下场,为恶却不是老师该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写一写别人的故事了!不过以文琪的聪慧,大概也是收到刘公你的教诲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诲。”
话到此处,卢子干站起身来,走到堂中,然后恭恭敬敬的朝刘宽行了一礼:“刘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过于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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