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君侯在等什么?”贾逵愈发好奇。“可是张司马之前有什么言语或者汇报?”
“并没有。”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但是我觉得他今夜或许会有所为,所以想来看看。”
贾逵茫然不解。
“有什么疑虑不妨直言。”公孙珣幽幽叹道。“我留你在我身边,本就是要有所锻炼的。”
“是,”贾逵闻言倒也诚恳。“只是好奇。君侯与张司马固然有些渊源,但称不上熟悉吧?其人投奔君侯也不过是区区一月,而且这月余也不见君侯与张司马有多少交流,既如此,君侯为何能如此信重张司马,而且用之无疑,甚至还有所期待呢?”
“这是个好问题。”公孙珣终于有所动容,然后轻笑反问。“但你觉得我一个白马将军,会连一匹马的脾性都摸不透吗?还要花上几年时间调教?”
贾逵旋即失笑:“君侯将人看做马吗?”
“我还将一些人看做豚犬呢!”公孙珣坦然而答。“不过是见人见得多了,分门别类,一望便知罢了。”
贾逵若有所悟。
“其实何止张文远是匹马,徐伯进也是马,便是义公也曾是马。”公孙珣微微感叹道。“这些人生于边地,自恃武勇,兼有将才,天生便是天地生养的千里马,而千里马没人骑又没用,所以得寻个好主人才能真正驰骋千里……可是话又要说回来,和内地的驽马力牛不同,这些边郡骏马或是鲁莽无文,多有为祸之举;或是野性难制,遇到压不住自己的人就要尥蹶子……这种事情,放在平世也就是那样而已,可于乱世却要闹出乱子,以至于为祸一方的。”
贾逵终于听明白了:“若是如此说来,这些千里马遇到能压服自己的人,便反而会忠心不二,一力驰骋了?也只有遇到能够压服自己的人,方能不为祸?”
“所以啊。”公孙珣失笑道。“我才来看一看,这匹并州烈马到底服不服我?!”
贾逵也跟着笑了起来:“既如此,属下便随君侯一起等一等便是。不过君侯……”
“什么?”
“董仲颖也是善于驯马之人吧?”贾逵忽然正色相询。
“是啊。”公孙珣瞥了对方一眼,却也没有否认。“董卓此人本身就是一匹野马出身,如何不懂得驯马?只是这天下可不只有野马的,咱们的董太师便是习惯了驯马,最后将豚犬牛鹿鸡统统当成了马来驯,结果非但没驯成,反而弄的天下各处缺位,却又只能房中那些野马去做牛鸡要做的事情,最后闹出了大乱子。”
贾逵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什么是什么是鸡,什么是犬,什么又是牛,然后你贾逵又是个什么东西吗?”公孙珣看都不看对方,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属下孟浪了,确实孟浪了。”贾逵尴尬而言。
“未及加冠,不过是个少年,在我身边也不过是写个文字、提个马扎之类的,再孟浪也是能容你的。”公孙珣缓缓而言。“不像有些人,既然成年,又担要责,甚至自以为能为天下事,那便要为自己的行径负责了……”
贾逵不敢多言。
“其实,你问天下人的区别,我也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真要是认真区别,人哪里能像牛马那么清晰分类呢?”公孙珣继续认真言道。“边郡人有边郡人的坏处,野蛮粗俗、不知礼节,更重要的是不把人命当回事;而宛洛之辈也有宛洛之辈的不善,门生故吏,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至于互相包庇,互抬身价;轮到青徐一带,却又皓首穷经,百无一用,酸腐可笑;还有你们河东、太原、关中这些特殊郡国,几种毛病都有,却也俱存了几种地方的好处……就好像你跟张既,一个寒门而豪富,一个世族而穷困,但有些地方却一模一样,都比边郡人更晓得何为大义,也都比内郡人更懂得务实……所以说天下事,哪里是这么容易做的?而天下人,又哪里是能分这么清楚的?更不用提,还有些人,真的是王佐之才、良平之谋、卫霍之能、霸王之勇,这些人难道是可以用那些东西随意概况的吗?”
贾逵已经不敢吭声了。
就这样,银河之下,将台之上,二人一站一立,沉默许久。
不过,这种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随着时间来到三更夜半之时,五丈原侧后方忽然火起,喊杀声隔河数里可闻,登时惊醒了满营之人,也惊得郿坞中纷乱一时。
公孙珣到底是没有白等一场。
翌日天明,战报传来,张文远夜间出全军劫营,以两千众全溃敌八千,敌将王方死于乱兵之中,后来找寻辨别了半日才在某个士兵的革囊中寻到其人手机,然后又赶紧送过河来……当然,公孙珣看都没看,便送到了坞堡中。
六月十日,又一支军队到来,却是奉命疾驰而来的宇文黑獭和其部轻骑,后者顺便带来了董旻全军撤退,却在幽州军全线追击逼迫下演变成全军溃退的消息。
这个消息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却还是重要至极,所以公孙珣依旧没有忘记转达给自己那位在坞堡中固守的旧交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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