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没有彻底的停下来,邯郸城外的袁军大营则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萧索气氛中。
之所以说是诡异,乃是说整个大营其实都在忙碌,收尸、整理军械、挖掘排水沟、安置伤员……同时别忘了,头顶上的细雨依旧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帐篷。但是,偏偏一个如此忙碌的大营却显得极度消沉与安静,这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想想也是。
两位两千石战死,一位千石司马战死,连着自我践踏、误伤的,袁军上下拢共有两千余死伤减员……当然了,平心而论,这对袁军而言倒称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惨败。其中,两千伤亡对于八万大军而言真的只是毛毛雨,而且还都是分散伤亡,所谓建制还在,随时可以补充;三位战将身亡可能有点过分,但说实话,袁绍握有十九郡国,真不缺这种为了出人头地而来此建功的世族子弟、豪强头子。
死了一个武安国,必然还有武安邦,没了一个高览,或许还有一个高阅在等着。
唯独这一战,几乎是关云长独自领千人所为,而其人一个六七年前以勇猛着称的武将,却居然能把握天时,掌握战机,以一己之力将袁军八万之众、三州英杰玩弄于鼓掌之中,最后几乎全身而退,实在是太让人难堪了!
配合着攻城一方最讨厌的雨水,也就难怪袁军上下士气格外低落了。
中军帐中,无数幕僚、军将、吏员汇集,而往日往往面红耳赤,争执不休的这个要地,此时却鸦雀无声,大概就是这种士气低落的最直接体现了。
“明卿的尸首已经装殓好了吗?”隔了不知道多久,倒是刚刚用热巾敷过了额头的袁绍扶刀从后帐转出,尚未落座便主动询问,算是打破了沉默。
“回禀明公,已经装殓好送往渤海了。”陈宫避无可避,只能黑着脸应声。
“本该亲自为明卿主持葬礼,但战事如此,也不好轻易脱身。”袁绍一声感慨,这才坐下。“我长子袁谭,刚刚束发,如今正在邺城,待会我派人写封信去,便让他替我往渤海走一趟,也算是聊表哀思之意……”
“主公如此恳切,若高将军泉下有知,想来也会感激的。”郭图在旁微微俯身称赞。
“哪里是恳切?”袁绍坐定在高腿几案后的太尉椅上,一时摇头。“分明是愧疚,此战……”
“明公!”
“将军!”
“主公!”
袁绍一言未定,周围便有许多有准备之人主动闪出,然后俯身行礼……从总揽幕府、本就有背锅责任的陈宫,到这次计划的制定者辛评,再到失了东门守区的沮授,还有诸多昨日参战将领……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人此时纷纷出言,俨然是要请罪的。
但是,袁绍连连摆手,却是将这些人的争先恐后给挥手打断:“都不用说了,前日一战,若是论罪,那自我以下皆有罪,可若要寻一个人来担此罪,却不如让我一人为诸君担起来……此战到此为止,诸君全都尽力了,是我这个一军主帅指挥无能,以至于出师不利,我当领罪以谢天下。”
帐中一时愕然。
袁绍不急不缓,只是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中解下头上的进贤冠,复又撤掉发髻,然后一手握发,一手却兀自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来,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将自己的满头秀发从根部给直接割了下来。
可怜袁绍素来以容貌闻名天下,此时突然去发,所谓中间秃,四面长,倒是显得格外滑稽
然而事发突然,众人无法阻止且不说,此时既然见到袁绍断发,满帐上下,却又谁人敢笑?实际上,只是片刻之间,帐中就无人再立着了。
“八万之众围堵一千轻兵,却损兵折将,本该斩首以正军法。”披散着头发的袁绍收起刀子,起身来到帐中,对着跪倒一片的众人缓缓而言。“但三州十九郡国皆将讨贼事托付于我,不得已要留有用之身以对将来,所以只能割发代首,以正视听……军法官是元图,但他如今替公台去了清河处置季氏,尚未归来,那公台……”
“属下在!”陈宫这才抬起头来。
“头发与你,今日事后,还请你替我将头发悬到将台之上,明告军中上下,罪将袁绍已经处置,望全军莫要再视军纪为无物。”
陈宫半跪着起身接过头发,却又几乎落泪:“明公何至于此?臣等无能……”
“我可以无能,敌将可以智勇兼备,但你们却不可以无能!”披散着头发的袁绍俯身厉声相对。“若你们都无能了,我拿什么与公孙文琪并争天下?!”
帐中呼气连连。
“关云长这人,本以为只是一勇之夫,所谓樊哙、英布之勇,却不料彼辈明天象,知战机……”袁绍站起身来,继续四顾而言。“如此人物,已经堪比古之名将了!还有审正南,其人慷慨激烈,忠贞果敢,也是古名臣风范!便是之前的公孙伯圭,平原一败,也绝不是他不能战!至于公孙文琪其人,早在讨董之前,便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统兵之人第一了!而我袁绍呢?出身世族,自幼养于洛阳繁华之地,成年后尽孝读书,何曾会打过仗?!若不倚仗你们,我可有半分胜算?!高祖能胜项羽,靠的是萧何、张良、韩信,不是他自己!若让高祖与项王各领十万兵,一决胜负,他早死一万次了!所以这一战,罪皆在我,诸君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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