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涿郡西南,易水上游,卫将军公孙珣与自己的长子公孙定并马而行,刚刚越过了易水上的小桥,正踩着漫山遍野的山花,向南缓行不止。
其中,前者胯下乃是一匹格外神骏的白马,后者则骑着一匹格外矫健的半大小青马。
话说,小青马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白马,这因为除了白化病以外,绝大多数常规意义上的白马,其实都是黑白毛并存的小青马成年后演变而来的……随着年龄增长,很多青马的黑毛会渐少而白毛会渐多,而此时,正处于巅峰时期的青马或者说白马,配上娴熟的骑士,才构成了闻名天下的白马义从。
而反过来说,白马如此稀少难得,那成建制白马部队本身就代表了巨量的战马储备与骑兵力量,而非仅仅是颜色好看而已。
这两匹‘白’马都是慕容部刚刚进贡来的,还不到一个月……之前公孙珣从界桥抽身后,主要是在赵国、中山两个曾经亲自执政过的地方视察春耕、参与春社祭祀,并慰问地方长者以及旧属故吏;等到二月份的时候,他却又转向了北面的代郡、上谷,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听说南面大胜,然后从高柳塞等地入塞觐见称贺的莫户袧等人。
而可能是因为如今宇文部明显后来居上,也可能是因为辽西战事之后一直没机会见到公孙珣,更可能是因为前方如此大胜,对公孙珣而言河北已定……总之,莫户袧此番进贡神骏白马并称贺之后,却没有着急回去,而是主动提出率本部骑士南下,随卫将军巡视护卫,以示忠谨。
出乎意料,公孙珣不仅同意了,还让莫户袧从塞外本部以及依附长城而存的杂胡各处召集了足足三千众骑兵,这才转向东面去视察了昌平等地。
而等到这位将军在昌平那里接见、慰劳了枣祗等辛苦屯田的官员,并收到了去辽东那边敦促出兵的妻子赵芸送来的书信后,公孙珣却是直接南下,来到易水畔……唯独临到范阳,汇集了从太行山方向而来的张白骑部两千人后,其人却并未着急南下去河间前线,反而忽然询问起了自己老师卢植的下落。
本地官员不敢怠慢,直接指出了卢植所在——原来,这位昔日朝中吏部曹尚书,海内大儒,公孙氏三兄弟共同的授业恩师,在他的几个年长儿子纷纷因各种缘故死掉后,竟然弃了家中资财、宅院、田产,独自一人带着唯一一个尚存的幼子,去了易水上游的野谷之中,开垦农田,自耕自足去了。
而公孙珣也同样让人无语……他竟然率五千步骑,两百义从,还有一个儿子,脱离了南下河间的大道,直接来此处寻自家老师来了。
“你啊,不要总是计较兵强或兵弱,”公孙珣骑在马上,正在与自家长子谈笑风声。“争天下怎么能只论兵马呢?而且兵马强弱固然有用,却总是一时的,譬如强兵遇到瘟疫与饥荒,便会不战自溃;骑兵遇到大江与沼泽,便会寸步难行;便是之前在界桥,若咱们没有为了伏盾之阵而自己去了栅栏,那许攸赶过来,让前锋人手一把干草,再一把火扔进来,咱们父子哪里能今日在这里说笑?”
“那大人……什么才是争天下该论的呢?”和父亲单独相处数月,公孙定不免大胆了许多。
“这个说起来就多了,但这个时节,最大的倚仗与根本当然是粮食。”公孙珣手握缰绳,稍微正色而答。“从黄巾乱后,这天下的农事便一日不如一日,灵帝加田赋、豪强兼并、官吏掠夺,于是认认真真种地的黎庶发现自己再怎么种田居然也要饿死,便纷纷抛荒为匪,而成了盗匪在山中固然少了许多压迫,却又能在山沟中生产多少粮食?于是他们就要反过来再去劫掠,反而让周边好生种田的人也没法种地……人口总数那么多,原本一起种地产粮的总数也是那么多,然后忽然间粮食变少了,人没变……怎么办?”
公孙定到底是在幽州长大的,根本就是脱口而出:“会饿死!”
此言一出,身后故意落后数个身位的张晟与莫户袧齐齐变色,却又无言相对。
“不错!”公孙珣毫不迟疑的点头道。“会饿死……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于什么时节,但反正就会有人饿死!而为了不饿死,这些人又会去抢别人的粮食,让别人也种不了地,于是粮食越来越少,天下就会越来越乱,这世道就是这么坏的……从黄巾事起……那年你才三岁……这天下便一年不如一年,中原的百万泰山黄巾、冀州的百万太行山匪、河东的白波贼、西凉和交州的全州反叛、并州的匈奴人、幽州的乌桓人,全都起来作乱,为什么?或许其中挑事的确实有野心,但既然能聚拢那么多人,归根到底,就是从全天下的角度来看,没了粮食,大家按规矩来做,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大人才会扔下前面打仗的事情回来督促春耕吗?因为有粮食才是大人打败其他人的根本?”
“是啊!”公孙珣微微瞥了一眼自家儿子,不由失笑道。“有粮食才是打败其他人的根本……若非是在昌平屯了那么多粮食,不要说袁本初了,便是之前打董卓恐怕也是镜花水月,能到太原便已经了不得了,那里有后来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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