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夫人的那位姑父若是年轻十岁,却也称得上是半英雄,唯独垂垂老朽,志气渐失,英雄气短,已经不算英雄了!”刘备面色平常,缓缓作答。
“孙策那小子呢?”曹操继续睥睨询问。“你不是说他在江上横槊做歌,颇有文台兄遗风吗?”
“孟德兄何必玩笑,莫说阿策小子,便是咱们文台兄复生,只是用武,不知为政,也只是半英雄而已。”刘备干脆答道。
曹操斟酒再问:“刘景升坐拥六郡,虽一时受挫,犹然实力最盛,虎踞荆州,且为天下名士,号称八俊,文武并用,在你这里也不算英雄吗?”
刘备接酒而答:“我近日当面仔细观察,其人虽称一时之选,却只是平世三公之才,于乱世只是一犬,何谈英雄?”
“说起乱世用武,有一人就在这城内,刚刚以五千新卒将我打得落花流水,岂不算英雄了?”曹操随手指向外面。
“吕布匹夫之雄也,登堂入室都不可称,我等留之,不过是安刘荆州心而已,何谈英雄?”刘备干脆面露鄙夷。“而且当此大局之下,不思其他,只是整日与杨文先一起索要其岳父一家,端是可笑!要我说,便与他好了,看他以三县之地能不能养得起他那岳父!”
“那如刘焉、士燮、朱儁、二袁、杨彪,就更不必说了?”
“自然如此。”
“如此说来……”曹操再度失笑,以手指向自己。“所谓天下英雄……”
“所谓当今天下英雄,首推一辽西匹夫,持霸王断刃坐于河北,建新履政,文武并用,自成体统!”刘备打断对方,以手举樽指北而言,却又顺势将酒水倒于案前雪地之上,以作遥敬,然后方才掷出酒樽,扭头以手点身前曹操与自己而言。“其人之下,又有中原一南一北两匹夫不自量力,欲以一己之私而争为天下事,可勉强称英雄!”
曹操怔怔无言半晌,却是再度仰头大笑,笑罢之后,方才昂然对道:“能与玄德并列于那辽西匹夫之下,操不虚此生也!明日便召集诸侯,请玄德推操为盟主,唯独操力弱,须借你这匹夫之力才敢去与北面辽西匹夫堂而皇之,争上一争!”
言罢,二人齐笑,却是再无隔阂,旋即议定……归江夏于刘表;许吕布三县之地以作缓冲;准袁术软禁于新野,不得出城;让杨彪西归长安,联络刘虞等人;警告孙策,不许夺朱皓豫章之地……区区数语,定下数月难决的中原大局,便复又饮酒至傍晚方才尽兴而回。
天色渐暗,邺城卫将军府后院,同样饮酒尽兴的公孙珣却正披一白色貂氅,一手一个,牵着自己长女公孙离、次女公孙臻踱步于雪地之上,而身侧却又有一位身披黑氅的卫将军府长史随从而行。
庞德引着贾逵、孟达、杨修等义从,只能远远跟在身后。
“子衡今日似乎颇有言语要说,只是我忽然提议喝酒,这才就此打住?”公孙珣带着三分醉意,随口而问。
“瞒不过主公……”
“何事啊?”公孙珣干脆询问。“能让你避而不谈南阳结盟一事,想来这件事或许非同小可。”
“说是非同小可或许未必,但也不能说是小事……是个隐患,且似乎避无可避。”事到如今,吕范倒也没有遮掩的意图了。
“说来。”公孙珣同样干脆至极。
而此时,二人已经来到后院门前,而见到父亲与吕范说话,公孙离抢先一步上前为二人打开后门。然而其人开门后,见到傍晚时分,门外积雪洁白一片,光洁照人,却居然不顾只是随父亲送人至此,直接回头拽住自己妹妹,一起跳出后门在雪地里踩踏起来……身后几名义从立即跟着涌出门去,和门外墙上小堡内值勤的义从一起远远兜住了这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前二女公子。
吕范见到如此,心下一动,继续踱步向前,边行边言道:“不瞒主公,这件事其实是广阳枣太守首先察觉的,然后通过幽州那里上奏了过来……乃是说徭役一事。”
公孙珣面色如常,随其人缓步走出了后院,然后顺势往吕范家中方向而去,至于公孙离与公孙臻姐妹二人眼见如此,也是跟着折返过来。
当然,姐妹俩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不免童心大作,屡屡于雪地上左右徘徊,只能说到底算是随行一起。
“是这样的。”吕范继续解释道。“之前未解散军屯、民屯时,屯民自由都被限制,所谓徭役也自然根本不必多想,凡事招呼屯民去为便是了。但是如今幽州屯田解散,均田至户,咱们新政中又没有徭役上的变更,那依靠秦汉律例,徭役自然就又要回来了……这倒也无妨,只是既然有为了防止豪强兼并躲避口算的摊丁入亩,那这同样基于人口的徭役又该如何呢?”
公孙珣依旧面色如常。
“君侯已经知道此事了?”吕范一时苦笑。
“自然,枣祗是我极为看重的人才,偏偏勤勤恳恳,不懂钻营,所以我得护着他,便特许他如两品州牧、将军一般,奏折一式两份,一份走公至你与审正南、娄子伯等人处,一份直达我手中。”公孙珣坦然言道。“而此事我非但早已经知晓,还与家母细细讨论过了……子衡,其实这就是革新的难处所在了……你以为你改革了,立了新政了,但其实往后走,新政却总会遇到新问题,这时候无外乎是向前继续改、彻底改,或者废弃新政退回去!不然呢,还能将就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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