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忽然肃静下来,众人向陈丞相望去,十分好奇他有何要紧事要赶在国宴上乞求陛下。
玉兮霖也挺好奇,追着众人目光看向北晋皇帝陛下。
“陈爱卿有何事不妨直说,起来吧。”皇帝陛下尽管有些诧异,但并没有生气。
陈丞相谢恩起身,道:“陛下,臣之幼女芷瑶自岁初便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已经卧床不起,再这样下去,臣恐耽误了六殿下……故此,臣想请陛下解除小女与六殿下的婚约,请皇上成全!”
上一刻,这殿中明明还有热闹的氛围,下一刻,萧玄泽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破败的茅屋中,四周冷飕飕得直漏风。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众人向他投过来的目光像闪着寒光的冰凌,从或远或近的地方投『射』过来,或深或浅扎在他身上。
他脑子其实很冷静,心里也很冷静,端正坐在位置上一动也未动。
这算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么?
他与陈丞相幼女陈芷瑶尽管没有父皇赐婚,只是母妃与陈夫人的口头婚约,但当年也是得父皇亲口同意的。
可如今,陈丞相竟想在国宴上当众悔婚。
在靖国使臣还未走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在的时候,以如此强硬的方式,『逼』迫他的父皇退掉这门亲事。
什么缠绵病榻、什么卧床不起,不过都是陈丞相的借口,他是眼见定国将军府一夕之间从顶级勋贵沦落为阶下囚,从而判断自己从此以后要失宠失势了,于是后悔当初答应了这门亲事。
萧玄泽的身影挺拔,神情平静,看起来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陈丞相瞄了他一眼,稍微有些诧异,想了想,接着跪地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一家实在不忍连累六殿下,老臣斗胆请求陛下准允。”
皇帝陛下沉默了一息,转首看向萧玄泽,“老六,陈爱卿既然如此替你考虑,你的意思呢?”
萧玄泽绷紧的神经在听了这句话后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是一根被铮铮弹响的琴弦,发出尖锐的嗡鸣声。
他一下子没控制住,站起身,沉声反问道:“父皇的意思是,儿臣该同意陈大人所奏吗?”
他堂堂皇子,在大庭广众下被女方追着要求退亲,他的父皇还要他欣然同意并表示谅解?
他不在乎是否要娶陈氏女,但他实在不能忍受父皇要他忍受屈辱的态度!
父皇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的委屈他,来满足一个臣子如此蛮不讲理的要求?自己才是他亲儿子啊!
就算父皇再怎么气自己,将自己禁足,他也没有真正怨恨父皇,因为他知道,身为皇帝有许多不得已,兴许他下旨抄了定国将军府也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父皇竟然在这种时刻宁可帮着外人,也不维护他和母妃的脸面!
皇帝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脸『色』立刻沉下,盯着他问:“老六,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同朕讲话?”
“儿臣不敢。”萧玄泽硬邦邦道,“如果父皇觉得儿臣该同意,儿臣不敢有异议。”
“给朕跪下!你这逆子!谁准你不声不响顶撞朕的!还学会跟朕这里说反话了,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你!”
萧玄泽立刻跪下,跪得直挺挺的,满面冷肃,目光低垂,不同意也不反驳。
陈丞相也立刻跪下拜倒,直道:“陛下息怒,六殿下息怒,都是老臣冒失,但老臣眼见小女一日日消瘦下去,再不说只怕是来不及,殿下,老臣绝无任何别的意思……”
萧玄泽气得心中直想要冷笑,他很想反问,难道一时一刻都等不了,非要赶在国宴上『逼』他,给他难堪吗?陈家小姐是立刻要咽气吗?
可他觉得这样说太没风度了,跟咒怨人家姑娘一样,于是到底没有言语。
皇帝坐在上首冷冷俯视他,见他不肯让步的样子,心中更加气了,竟当众砸了一只琉璃盏!
玉兮霖与随行的其他大人见此情形也十分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整个殿宇中陷入了可怕又微妙的静谧里。
这是一场父与子间的无声对抗,父亲不满于儿子顶撞自己的权威,儿子埋怨于父亲助纣为虐,践踏自己的尊严。
众人敛息屏气,这大概是天下间硝烟气最浓的父子争斗,任谁都不愿平白无故卷进包围两人的皇权利刃中,被割得骨肉崩裂。
陈丞相也不敢,他只负责挑起这场对抗,一旦萧玄泽动怒,任何结果于他而言都是有利的,他悄悄向众皇子坐得地方瞟了一眼,又状似惶恐地低下头。
最终,萧玄泽在这场对抗中败下阵来,因为与他对抗那人,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君主,他毫无反抗之力。
罢了,左右这个女子也不是他想娶的,他也不曾对人家有半分情义,或许不必娶她,对他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陈丞相和陈芷瑶的退婚,他在乎的是父皇对他冷漠无情的态度。
他缓缓下拜,出声。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传来,像是一泓从地底涌上来的清泉,清澈,但也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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