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
萧玄泽坐在长桌尽头,静静看着面前几位将军商讨。
说是商讨,但武将难免脾气急躁,刚说了没两句就开始争执,整个屋子都闹哄哄的。
这些武将都是追随定国老将军的部下,定国将军下狱后,勋贵人家不敢淌浑水,武将却没有这么多讲究顾忌,几位年纪大的叔伯反而朝他伸手,为他积极想办法。
他们此刻在皇都外一座庄子上,这座庄子是他外祖父在他母妃未出阁前买的,名字还是她母妃从前的小字,没人知道,所以抄定国公府时,这处庄子没有被发现,眼下可以说十分安全。
“殿下,咱们老将军一生戎马,不能临老了,不中用了,就被陛下丢进狱中啊!”一位五大三粗的将军道。
萧玄泽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另一人劝他,“你少说两句,殿下但凡有办法,又怎会让老将军受这等折磨?”
“殿下啊,要不,咱们还是再去求一求陛下吧。”
萧玄泽十分头疼,他知道父皇希望他怎么做,不外乎说好话哄他、奉承他,可他不愿意。
上次听过父皇与母妃的谈话后,他从心中漫上无边的无力感,满心荒凉,满眼讽刺。
他的父皇,归根到底只想要自己屈从于他,无条件屈从。
一边竭尽全力宠爱自己,将自己捧到高位,盼望着母妃与自己恃宠而骄,一边又端着父权的绝对威严,在自己走投无路时给自己当头一棒,将自己践踏在脚下。
真是的,这么厌恶他们母子的话,不要生下他啊!不要宠爱母妃啊!为什么要在给人希望后让人陷入绝望?
难道皇权能带给人的就是这种疯狂的、不合逻辑的、扭曲的快感吗?让一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身边人,然后沉浸在所有人剥掉真心后假意逢迎的虚幻感情中,享受成为被人绝对畏惧、绝对仰视的存在。
萧玄泽忍不住想,父皇怕不是疯了吧?
“我不去,我就是去了也没有,父皇不想见到我。”他含糊道。
“啧!我看也是,殿下受了多少委屈,哪有在国宴上被当众悔婚的?这口气,便是殿下吞得下,我也吞不下!”
“吞不下有何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有什么办法么?”
“老子怎么没办法?要老子说,咱们拉着队伍直杀进皇宫,搅他个天翻地覆,好家伙,既然他们不让殿下好过,那咱们也别叫他们好过就是了!”
满屋子人都惊了,方才劝话那人指着他不可思议道:“你,你难道想造反!?”
“怎么不行?怎么不行?殿下都被『逼』到什么份上了,你眼瞎看不见?反正我同意殿下不进宫去求情,凭什么要进宫白白让陛下数落!”
萧玄泽心中有一丝触动。
“老张,你说话小心点,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咱们掉脑袋是小,你这不是拖累殿下吗!”
老张不服气,“咱们来的人都是支持老将军的,谁敢往外头瞎说?还有,跟别人我他妈才不说呢,”他似乎越说越解气,转身粗着嗓子问萧玄泽,“殿下,老张别的没有,就有一股子横气,从老将军下狱后,我就看陛下不顺眼了,卸磨杀驴也没这么不讲情面的,只要殿下一句话,就是造反我也认了!老子他妈第一个杀进皇宫去!”
满屋子人都沉默了,若说看在曾经被老将军提拔的份上为老将军奔走一二,这没问题,大不了惹怒了陛下被敢去边疆,最差掉脑袋,他们这些上过战场厮杀的,都曾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不怕死!
可是造反一个不好,那是要被诛九族的啊!
更何况,在他们心中,陛下大过一切!纵使有错,为人臣子也不该生出弑君之念!试想,普通人家的父亲冤枉、责打儿女尚且不许儿女顶嘴,更遑论天家君父?
于是,有许多人垂下头,避过萧玄泽巡视的目光。
“张将军别激动,此事就算要议,也要从长计议,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改日再聚。”
众人仿佛顿时松了口气,向他行礼后就迫不及待出门去,只剩下两人。
一个是张将军,一个是劝张将军的杨将军。
杨将军先开口,一反方才劝说时的软弱,横眉冷对道:“殿下,臣丑话放在前头,若殿下真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臣不会坐视不理!殿下还请好自为之!”他说完后瞪了张将军一眼,拂袖而去。
杨将军撸着袖子就要出去找他打架,骂道:“呸!自己是个孬种,就得强迫旁人也是孬种,什么东西!”
萧玄泽头疼地拉住他,“张将军冷静些,人难免想法各异,还是不要勉强了。”
张将军收回拳头,转过身严肃望着他,道:“殿下,老张是个粗人,但我可以提醒你,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眼下大家都是看在定国老将军的面子上愿意为你出谋划策,你说服他们也好、威胁他们也罢,现在起事,将是你实力最强的时候,你可看到那些孬种的反应没?再拖下去,他们就会找各种借口拒绝你,甚至会为了升官发财去陛下面前举报你,你要早做打算才是。”
萧玄泽真诚又客气道:“多谢张将军指点。”
“我哪有什么能指点殿下的,唉,我就是看不过殿下被这么作践,殿下又不是没能力没人,何必受这份委屈?不如尽早端了他的窝自己做皇帝,多好!”
萧玄泽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在经历挣扎。
张将军想了想,又道:“再者,连老张都能看出来殿下委屈得不行,陛下和别人还能看不出来?殿下,陛下厌弃你只是第一步,他既然怀疑定国老将军,早晚有一日也要怀疑你,那时候,就算你不做什么,陛下也未必会信,与其如此,何不如先下手为强?”
萧玄泽微微点了点头。
“说得有点多,殿下想想吧,想通了,随时找我。眼下云妃娘娘和定国老将军都无法照顾殿下,殿下该自己拿主意,也要果断些才是,只有您自己立起来,定国将军和云妃娘娘才有依靠啊。”
萧玄泽听他提起云妃,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本宫会好好考虑。”萧玄泽转过身,漆黑的瞳孔中很平静,深处闪着幽冷的光,像是正燃着一簇鬼火,满身都是冷冽的气息。
张将军不再多言,抱拳行礼后离开。
萧玄泽略有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回想着方才桌上众人的反应,捏着拳头,骨节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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