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烟染看了张廷尉一眼,让罗宜去扶着他,因为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异常。
“为何替我说话?”她淡淡问,“大人不是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张廷尉沉默了一会儿,虚弱中慢慢道:“你没有杀了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说出这句话吧?留下我,才有人证明你临危守城的不世功绩,皇上才不能动你。”
他喘了一口气,又道:“而我如果不这么说,就说明我早早便发现了你包藏祸心,却任由你胡作非为,那样的话,你被杀,我也要被牵连,两败俱伤。”
玉烟染对张廷尉点点头,给他行了半礼,低声道:“多谢大人成全,我虽步步筹谋,但大人的想法和做法是我不能控制的,如若你一定要向皇上告发我,我也不会杀你。”
张廷尉笑了一下,哼道:“哦?那是为何?”
“大人英勇抗敌,敌众我寡势力悬殊之际也坚持守城毫不退缩,让柔缈万分敬佩,若是死在大人手上,柔缈也认了。”玉烟染神色平淡至极,像是在讨论无关紧要的事。
张廷尉叹了叹,她真是个奇女子,成千上万将士于她面前拼命都面不改色,一个面首的生死却叫她不知所措,说她妇人之心只顾儿女情长,她又果断坚定,不轻易被外物左右。
张廷尉至今还记得他们等待支援无望时她毅然赴死的目光,她说她敬佩自己忠诚英勇,自己又何尝不惊讶于她的守正不阿?
四皇子、淑妃娘娘他们早就已经入土,谁还会记得他们?大家都眼巴巴望着太子,攀附权势,谁还会记得四皇子是为何而死的?知道又如何?谁会为他向他的父皇讨要公道?只怕寻遍天下也只有她一个会做种吃力不讨好,还要掉脑袋的祸事。
“罢了……”张廷尉不忍再看她憔悴的神色,“长公主策无遗算,臣心服口服,此事就此结束吧。”
玉烟染便道:“罗宜,赶紧扶大人去医治,若是长大人有什么闪失,本宫唯你是问。”
罗宜一个激灵,赶紧带着下属把张廷尉架走了。
此时一万禁军已经有一半进了城,玉兮捷早就走得没影,她寻思着自己也可以走了,展决忽然叫住她。
“长公主!”他看起来似乎很焦急,上下打量她。
“展大人,本宫仪容不整,让大人见笑了。”玉烟染神色有点尴尬,她的头冠凤钗都在箭火横飞里碰掉了,此刻散着长发,形容实在狼狈,那些将士她不认得,被瞧见这般也没什么,毕竟他们自己也整齐不到哪去。
可展决毕竟是专门保护皇上的侍卫,哪怕经历了残酷的厮杀,他一身上下还是笔挺整洁,甚至连血丝都没有沾上,两人站在一处,天壤之别。
“你……没事吧?”展决惊心动魄,刚刚看到张廷尉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吓得心都快不跳了,眼见她还能朗声回话,还是不放心,非要停下来亲口问一问她。
“无碍,大人放心吧,另外……有件事大人要稍微上心些。”玉烟染抿着唇道。
“长公主有何事?”展决猜到她说的事不简单,往她身边近了近。
“柔欢长公主……她的尸首在护城河中,还请大人留意一些,她好歹是皇室女眷,皇兄没下旨前,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展决惊讶了一下,柔欢长公主不仅死了,还死在护城河中?发生了什么?但看玉烟染的脸色,他最终也没问,只承诺自己会尽心。
“长公主可要进宫?”他问。
玉烟染摇摇头,“这一整天兵荒马乱的,皇兄要忙的事还有很多,算了吧,我要回府去,皇兄召我时我再进宫。”她说完就默默往外走。
此时禁军已经走完,城门口空荡荡的,他不好强行留她,还要安排那些跟着大军从西山披星戴月回来的贵族,只得作别。
——
萧玄泽站在那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静静看她走近。玉兮捷要求大军停驻城外三十里,他趁这个机会安排奇风他们撤离了,眼下他身边只有无涯无刻几个平时跟在他身边的暗卫,而他们都远远躲着。
玉烟染的精神放松下来,皇兄今日没有杀她,承认了她的功绩,那至少一段时间内她都是安全的。
她所做这些的确是铤而走险,她在赌玉兮霆的情敌、赌玉兮捷的骄傲,赌自己的运气,赌张廷尉的惜命,她今日活下来,是每一个赌局都完美赢得的结果,她的命是跟上天搏来的。
“殿下!”她浑浑噩噩,走到近前才看到萧玄泽,吓了一跳。
“苦了你。”萧玄泽近距离看她,比做好心理准备的还让他揪心,她光洁瓷白的脸上还有血污,满身凌乱,根本不像是个公主,哪个公主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般……
“你还好吗?是不是被吓到了?”玉烟染仰起头问他,眼里有隐忍的歉疚。
别人看不懂,萧玄泽能看懂,她在歉疚于没提前告知他这场荒唐的浩劫,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再来一回,也许她还是不会提前说。
就像她固执地带着那么少的兵守着一座城,在她心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她严守,那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她应当的,哪怕最后她承担不起。
“我没事,西山的大部分人也没事,你不要担心。”
“我这个样子,顾不上别人……我把洞庭和云梦留在柔欢长公主府了,稍晚些你派人把她们带回来?”玉烟染像往常一样跟他说话。
“好,我让无刻去。”萧玄泽点头,朝她伸手,“我们先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玉烟染望望他,把手伸给他,两人共乘一骑,绝尘而去。
他们到府门口的时候,大门紧闭,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叛军来势汹汹,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躲起来也正常。
这里不比城外那么人多眼杂,萧玄泽下马以后把她扶下来时,忽然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低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
地上躺着一把匕首、一截鞭子、一卷白绫、两个白瓷瓶,而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从玉烟染的衣袖里掉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他抓起她的手腕,忽然怒不可遏,“我以为你胸有成竹,才敢做这样的事!你带着这些东西,你还想过要活着回来吗?你不是说有话同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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