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青石板路,经过画桥石拱,山上的长廊都是木质的,粗木嵌入山体,撑起这些廊桥,贴着石山弯折往上,越爬越高。
上方已有人迎接。
至少数十名道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矮胖瘦不一,全都穿着月白色的道袍,站在木质长廊两旁,拱手弯腰低着头,恭恭敬敬。
而在他们前方,则是一名老道人。
“伏龙观道友来访,有失远迎。”老道人神情平静,腰板也挺得很直,平视着他。
“冒昧来访,还请恕罪。”
“远来是客,便请进吧。”
老道人做出请的手势,当先带路。
宋游也很平静,迈步跟上。
身后的枣红马与三花猫全都跟上,再然后才是这数十名道人。
“在下姓宋名游。”
“老夫早有耳闻。”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本是山间一株柳树,无意得道,从此苦修不断,侥幸倒也顺利。”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并不隐瞒,“由于活的年岁比较长,越州但凡认识老夫的妖怪都尊称老夫一声柳祖,当年故人则叫我为柳道人,只是如今他们也已经死完了。”
然而还是没讲宋游该怎么称呼他。
宋游抿了抿嘴,倒也没有在意,只跟随他走进石山最顶上的宫殿中。
此处像是一座木塔,又像一座高阁。
从外面看分成了好几层,里头则完全是通的,只有一层,一抬头便能看见尖尖的塔顶与上面的纹画图饰。最亦有许多小画,点了不知道多少根蜡烛,地上铺了筵席,摆了许多桌案。
柳道人坐在主位,让宋游坐在上首。
本来他打算给三花猫与燕子也安排一个位置,不过被宋游拒绝了,只让猫儿坐在自己旁边,燕子站在桌案角落。
其余道人也纷纷落座。
明明是白天,大殿中光线也不明显,灯火摇曳之间,众多道人或盘膝或跪坐,全都不说话,或是看向主位上的柳道人,或是看向客人,一时间有一种上古大能开山立教、传经讲道的感觉。
门外有道童端来水酒点心与果盘。
只听上方传来柳道人的声音,有些居高临下:“道友数年前就曾来过一次青桐林,当时与道友素不相识,加之老夫在此安静惯了,便也未曾主动显身请道友来做客,还请道友见谅。”
“应该的。”
宋游亦是平静的答。
“只是道友既是行走天下,已经走过这里了,如今为何又回来呢?”
“只是心中好奇。”宋游既答也反问,转头与这老道人对视,“听说越州有几支妖族传承,都很古老,其中又数一位柳仙道行最深。在下已经见识过了越州狐族、鼍龙与白犀,却未曾见到前辈,难免遗憾……不知前辈是何时搬到这里来的呢?又为何会来这里呢?”
柳道人闻言却不答,面无表情,反倒反问:“我自问隐匿得极好,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前辈,我先问。”
“你先答。”
“……”宋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前辈活了上千年,就算不懂礼数,也该懂得先后顺序才对。”
话音落地,大殿中安静了一瞬。
主位上的柳道人倒是坐着不动,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宋游,可下方的数十名道士却个个横眉怒眼,都瞪着宋游,仿佛自己受到了侮辱。随即又扭头看向主位上的柳道人,见柳道人没有动作,他们才慢慢消停下来。
过了片刻,柳道人才淡漠开口:
“此前人间大乱,纷争四起,塞北人自越州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将越州化为一片死地,人间炼狱。血气之下,滋生邪魔,北方不少妖怪都抵挡不住血食精魂的诱惑,就此堕落。天宫本就不喜妖魔,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你看那鼍龙一族,白犀一族,九尾狐一族,现如今还有哪个敢留在越州乃至北方的?”
“倒也有理。”宋游微笑点头,“好比那白犀一族,便有一位大妖受不住诱惑,就此堕落成妖王,连累了整个白犀一族。”
“知道就好。”
柳道人低垂着眉眼:“老夫若还留在原地,如今怕也麻烦了。”
“不过这里未免太过封闭了。”
“道友在对一棵树说封闭吗?”柳道人瞥了他一眼,“老夫修行之时,扎根一地,闭目便是十年,不闻不见,风雨无感,可过于封闭?”
“这倒也是。”
“千年以来,世事已惯,老夫也早已厌倦了别人的打扰,不管是阿谀奉承还是别有用心,更厌倦了日日提心吊胆,警惕天宫清剿。”柳道人端起一杯酒水一口饮尽,“还不如搬到这里,借着雾瘴遮挡,借着灵韵掩饰,枯燥是枯燥了些,却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已然足矣。”
“好一个醒来明月,醉后清风。”宋游不禁笑道,“前辈真是雅趣。”
“该伱答了。”
柳道人放下酒杯,仰首看他:“这里天生有雾霭遮挡,灵韵掩饰,老夫又费了不少手段,这才藏身其中,你上次路过这里都毫无察觉,这次是怎么发现老夫隐居于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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