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山间妖鬼,想要什么,只与我们说便是。我们走这条路走了几十年了,以后也还会再走几十年,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带。说不得以后每回从这里过,还可以坐下来与伱喝一杯茶呢。”客商对宋游说,“你要是想为非作歹,这大白天的,我们人也不少,不好欺负,也不傻,不会上你的当,还是劝你熄了这份心思,去找别的人罢。”
“足下误会了,我真是人。”
“如何证明?”
“千真万确,何须证明?”
“可敢指着雷公说话?”
“此山有山神,为何要指着雷公?”
“哪位山神?小人却是不知……”
“也罢,要指哪位雷公?”
“周雷公如何?”
宋游便笑了笑,随口就来:“便请周雷公在上明鉴,我若不是人,降雷劈了我好了。”
“……”
客商们又面面相觑。
心里知道这种誓言恐怕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作用,不过一来宋游面善,谈吐也温和有礼,就算是妖鬼,也不像是凶恶的那种,加上一身道袍,行走山间还带了一匹枣红马,又能坦然发誓,倒也让他们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对方若真是妖鬼,敢在光天化日下对他们这一群人动手,还化作一道人模样,想来道行也不会浅,那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还不如和气一些,别激怒了人家,不产生冲突最好了。
“误会先生了!多有得罪!”
“哪里的话。”
宋游连忙对他们说:“诸位行走荒山,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这种行脚客商的处世保命哲学,即使宋游已经遇到很多次,每次也都还是会觉得有意思。
“先生道路不熟,却敢独行荒山,不是妖鬼,定是高人,不知在何处修行?”
“称不上高人,只是一游方道人,原在逸州灵泉县修行。”
“去平州还有别的路,先生怎么走了这一条?”
“走到祥乐县了,就走这一条了。”
“这条路可是有妖怪的。”
“在下胆大。”
“昨晚先生睡在哪?”
“荒山无主,处处皆可夜宿。”
“果然艺高人胆大啊。”
“心中坦然,便不惧妖鬼。”宋游笑着看向这群客商,“诸位不也在走吗?”
“我们?”
客商与宋游来回交谈一番,虽没有放松警惕,却也觉得他不像妖鬼,不再处处防备,闻言只摇头说:“我们一是走惯了,知道哪里可以借宿,哪天走快些哪天走慢些能到城里或军镇边上。二来嘛,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往来平州和栩州就这条路最近了。另一条路虽然好走,不过要远得多,那条路上虽然没有妖精鬼怪,但是山匪强盗也不见得比妖精鬼怪好说话,我们不过是赚点辛苦钱,哪有那么多选头。”
“有理。”
“先生可有听说,每年都有人走这条路莫名失踪,也每年都有人在这里遇上鬼?”
“愿闻其详。”
宋游看向这群客商,面前煮着火腿菌汤的锅还在咕噜噜冒泡,热气升腾,他对他们说:“可要来碗热汤?好下干粮。”
客商立马拒绝了。
宋游又拿起包野果的芭蕉叶:“我这也还有些山间摘的野果,可要尝尝?”
客商还是拒绝了。
宋游并不意外,也不问二遍。
行走在这大山之间,遇上陌生人,无论是人是妖,交谈几句都是可以的,可也无论是人是妖,又怎敢随便吃对方的东西?
歹人有迷药,妖物有法门,把晕人的手段用在吃食水饮上都是常事。
宋游也只是象征性问一问。
礼节到了,也就行了。
只听那被晒得黝黑的客商说:“那些走这条路、只见进山不见出山的人我就不晓得了,被妖怪吃了也好,被虎狼吃了也好,走在悬崖边上不小心失足掉下去摔死了也好,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去年我二叔从这里过,却是见到了无数的妖精鬼怪。”
边上立马有位少年问道:“什么妖精鬼怪?怎么遇见的?”
“还不是胆子大!还不是闲不住!”客商摇了摇头,“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了,没遇到过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就觉得没有什么。那天走得慢点没有到该到的地方,就想着在山上将就一晚,结果半夜莫名感觉有光,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个集镇里边,灯亮得很,到处都是摆的摊和开的店面,人来人往,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种灯笼。”
“什么灯笼?”
少年睁大眼睛追问。
“就是很普通的灯笼,没什么造型。也跟灯笼关系不大,是那些提着灯笼的人。”客商说道,“第一眼看去,觉得这些人是人,可仔细一看,哪里是人了?”
“那是什么?”
“妖精鬼怪,什么都有,最多有变成人样子的,可你想啊,哪个人会大半夜来这里赶妖精鬼怪的集?”
“后来呢?”
“我二叔被吓傻了。后来有个穿着差服的鬼来找到他,和他说话,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后来就被那鬼差揪着衣服带出来了。最后还是第二天老许他们的队伍从那里过,见到我二叔在路边,才把他带回来的。”客商说道,“回来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好是好了,但别说再走这条路了,就是晚上叫他在村子里转一圈他都不敢,每次跟我们吃饭,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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