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蹿,一杯酒全泼在了前襟上,徐知府却恍若未觉。就见他对面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泥垢的乞丐撕一口鸡肉,喝一口美酒,然后把鸡骨头一扔,油乎乎的嘴巴撅得跟鸡屁股似的蠕动着,抬起双手把披在脸前边跟门帘儿似的长头发很潇洒地左右一分,含含糊糊地笑道:“徐大人,久违了。”
“你……你是何人,你认得本官?”徐风清看着这乞儿那张瘦削的、胡子拉茬、泥垢满面的脸,愕然问道。
那人不理徐知府,先对左右道:“大家少吃一些,咱们饿得很了,一下吃的太饱,肠胃会受不了的。”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老乞丐神色从容一些,吃的也不太多,他只吃了几口,喝了几杯酒水便放下了杯子,听了这乞丐的话便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正想开口提醒呢。这个乞丐老头儿也是蓬头垢面,一件长袍破成了鱼网状。
这乞丐反复催促了几遍,那几个同来的乞丐这才恋恋不舍地住了手,可是一双饥饿的眼睛还是盯着桌上的酒肉,不肯移开一眼。那人苦笑一声,又将脸上长发左右一分,起身抱拳道:“徐大人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霸州丁浩……哦,我原本姓丁,如今已随母姓改姓杨了,在下杨浩,与大人曾有几面相识,大人可记得去年冬天程将军家的小公子被歹人掳走……”
徐风清“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吃惊地道:“你是丁浩,不对,你是杨浩,本官知道,本官当然知道,圣谕早已颁下,晓谕各州各府,本官知道杨浩杨大人奉圣谕迁北汉之民回返宋境的事。可是,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弄成这副模样?”
“一言难尽啊徐大人,如今每耽搁一刻,不知便有多少人饿毙在荒原之上,实在是等不及了,杨某已把钦差节钺给大人看过了,大人知道我是钦差便好。走走走,咱们边走边说……”
杨浩走过来,抓起徐风清的手便往外走,徐风清讶然道:“杨浩,啊不……杨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杨浩一头走,一头道:“去广原府库官仓!”
其他各席的客人就看见一群乞丐闯进来占据了主席,山吃海喝一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其中一个乞儿跳起来扯了徐知府便走,张通判和一众同席的官员贵客们也不阻拦,都乱哄哄的跟在他们后面,那几个披头散发的乞丐簇拥着徐知府便出去了,众宾客不禁又惊又奇,连忙也撇下杯筷跟了上去。一时又有机灵的小厮跑去后堂通报,待徐夫人和徐小姐带着一帮贵妇急匆匆地赶到中庭时,只见杯盘狼藉,已是一个人影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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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原大街上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幕奇景,知府大人被七八个披头散发的乞丐簇拥着急急往前走,一边走徐知府还脸色沉重地跟旁边那个乞丐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的,是平素极威严的通判大人,通判大人左手提着一只斧子,右手提着一根鸡毛掸子,气喘吁吁一溜小跑。
再后面是几个徐府门前扛枪守门的大兵,最后面是一帮衣着锦绣的高官、富绅与博学鸿儒,其中老朽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肥胖的跑得汗如雨下,可是仍然紧追不舍,不肯落下。
百姓们莫名其妙,彼此问问谁也不知端详,便也追在后面跑起来。推车的小贩,抱孩子的妇人、逛街的老太太,越来越多的不知情百姓加入了这支游行大军,浩浩荡荡直奔前方。
杨晋城杨捕头正在巡城,天气热,杨捕头走得没精打采的,他刚躲到一个茶铺子里要了口茶水喝,猛一抬头,就见无数百姓兴高彩烈地跑在大街上,把他吓得“噗”地一声便把一口茶水喷到了对面的巡捕身上。
他跳将起来,慌张叫道:“出了甚么事,可是流民闹乱子?”
几个跟班的捕快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杨晋城一看,赶紧打发年纪最大的老贾回衙门去叫人,眼看那百姓人山人海,杨捕头吓个半死,叫他赶紧把三班衙役、各房巡捕、民壮弓手尽皆调来听用,再去城守将军处报个信儿,他自己则带着几个巡捕提着刀跟在百姓后面追了上来。
徐风清听杨浩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叫苦:“哎呀杨大人,本官早已接到朝廷令谕,所经之处各地官府要尽量予以方便的,你是钦差,既持节钺到了,有如圣上亲临,本官哪有不依从你的道理。可是……霸州府存粮着实不多啊。新扩建的府库官仓才刚刚建好,还不曾储存粮食。旧府库中的存粮前些日子押送到北汉去一批,剩下的粮食如今只够全城百姓食用半个月了,霸州的粮队还没到呢,要是大人把粮食全拿走,万一运粮车队像上回一样出了岔子,这广原城就要闹粮荒了……”
杨浩截口道:“大人,如果是你看到那迁徙大军的凄惨,也一定会毫不犹豫拿粮出来的。这是救命粮,耽搁不得,先把粮食装车让我带走,然后徐大人再紧急从附近城镇或赊买、或借调,以应广原之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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