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兰度走进地下大厅的时候,他愣住了。
大厅两侧各立着一个铜柱火炬,里面的柴火燃烧明亮。火光照耀,他看到一个女人静坐水边,湿润的长发披散下来,侧脸是绝美,黑色的双眸略带忧郁神色,双脚在水中慢慢地摇摆,推出许多水纹,方才的大雨让水池里新换的水浑浊不堪,但她却不以为意。
她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像是一只独自迁徙的飞鸟,柔弱哀伤,让希兰度无法生出敌意。
“嗷嗷。”
狗摇晃着尾巴,大胆地走入厅中,希兰度躲在入口旁边,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大狗吐着舌头,做出憨厚的样子,绕着圈在她面前摇尾巴。她伸手掬起一些水,轻轻泼在狗身上,帮它擦去身上沾染的污泥。一边低语着。
“可怜的狗儿,在这里全无自由可言……难道不就和我一样吗?”
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然后头靠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肌肤。
她内心似乎又生出怨愤来,将狗推开。
“可是你又听不懂我的话,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
凝望着水面的倒影,她抚摸自己的褐色长发。
“倘若现在有个温柔的男人,前来仔细聆听我的自怨自艾,那该多好?亦或是,我全都只能说给自己听吗?……”她的声音不大,自语到后来,语调越来越颤抖,缠绕着无尽的悲哀。
希兰度只感觉心跳加速,他也见过山民中的女性,形体粗鄙,骨盆宽阔。而她……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唉……让我沉睡,让我休息吧,结束这纷扰的一天,我已经累了……”她双脚泡在水中,身体向后仰去,用手拨弄湿毛狗的皮毛,它在岸上走来走去,呼哧呼哧地喘息,看起来也非常快乐。
这种……美丽,希兰度感到魂不守舍。
“汪汪——汪汪——!”狗发出一阵刺耳的咆哮。
她露出疲惫的笑容:“怎么啦,是什么吓着你了?”
狗吠声让希兰度清醒过来,他能理解为什么库珀回忆不起来事情的具体情形了,就连他自己,对刚才的心理活动也已感到朦胧,几近忘却。可恶,之前到底在想什么啊?希兰度懊悔不已。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自上方传来,大概有两个人在靠近,伴随着盔甲摩擦的声音,这回可并非奴隶了,俨然披坚执锐。
希兰度藏在阶梯旁边的黑暗中,在这个角度,从上走下的人非得仔细往两边观察才能注意到他。
他看到两人先后走下楼梯,居前是一位穿着亚麻袍的老人,居后是一名穿缀片盔甲、腰佩长剑的部落武士,背对着他,径直朝地下大厅的入口走去。
湿毛狗发出一阵呜咽,躲到岸边。
“哪来的狗。”老人不禁讶异。
“我也没见过,也许是野狗。”武士摇头。
百犬部落视狗若神圣动物,也不敢轻易驱赶。湿毛狗眼见他们没有动手的意思,径直从他们背后绕开,又从入口钻出来,走到阶梯上蹲下,和希兰度一起望着地下大厅里事态的发展情况。
“克莱蒙蒂娜。”长老靠近蓄水池旁,轻轻呼唤着,“这么晚还没睡吗?”
如此耄耋老人,此时俨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希兰度感到非常病态。
“还不是因为你们。”她娇嗔,“吵闹了一整天,害得我到现在还心神不宁的。”
“哎,哎——!我很抱歉,他们总是如此愚钝、贪婪又短视。”老人咳嗽了几声,令人质疑他是否还有力气寻欢作乐,然而他说的话却越来越大胆,“今晚在我房间休息吧。”
被称作克莱蒙蒂娜的瑞安尼亚女人表情有些变化,隔着入口、环境昏暗,希兰度看不清楚,但或许是某种极富韵味的神情,因为长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而武士看起来也有些难以克制。
“我真的很想……可是……”她的话语中充斥着之前自言自语中的那份哀伤,“抱歉,我不能……”
“为什么!”老人急切地说,他的声音是如此沙哑,嗓音粗糙年迈,“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你的巧手、你的喉舌……”
“因为我渴望……更加健壮和年轻的人,更能领导整个部落的人……”她轻轻地说。
长老还在困惑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之后他瞪大双眼,因为身旁的誓约武士已经忽然举起剑,直直地冲他后背刺入,自他的前腹破开,鲜血飞溅入水池中,酿成一片赤稠。
“不——不——”他嘴里发出一连串冒着血泡的声音,希兰度看得震惊不已。武士将剑慢慢抽出,而昔日执掌部落大权的长老身体如软泥一般缓缓倒下,磕在铺有石块的水池边缘。
“哈,就是这样,有意思。”希兰度听到一个陌生的、像是年轻男人戏谑的嘲笑声,近在咫尺,仿佛只有一臂之隔。他登时戒备起来,抓起矛准备迎战,抬头却没看到阶梯上出现任何人下来。
幻觉?是幻觉吗?希兰度扫视四周,除了湿毛狗以外再无别的活物。这也不可能是阿比盖尔的声音,阿比盖尔在心中说话的嗓音是女性的,非常温柔、非常善良,绝不像刚才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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