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撑着身子坐在朝上,和众位大臣说起改立从嘉为太子的大事。从冯正中往下数,朝里几乎没反对的声音——小六乖乖地站在一边,垂下灵慧的眸子,我耳边听着众人一阵阵赞扬和恭维六儿的话,只觉得头脑发涨,胃里翻腾,难受到抖心抖肺地咳了一阵子——我手撑住了龙案,孱弱已极,抬眸瞧瞧下面,从嘉已冲过来了,冯正中虽然没挪步,那眼里的意思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得我心里一暖!
我正喘息不定之时,忽见钟谟出班,正色奏道:“国主稍安!且听微臣一言,皇六子品德不佳,素来轻佻,为人又甚为懦弱,还酷信佛教,不是做人主的材料!不若纪国公从善,为人果敢,性格端凝稳重,臣认为,还是从善适合当太子!”
唉!偏又是他反对!我心里暗暗一凉,脸上却分毫不露,沉声道:“好吧,诸位爱卿,这事儿改日再议吧。钟爱卿,今日散朝后,你陪朕到千春亭品茶。自打你从周国回来,好些事阻着,咱们好久没聚聚了!”
我眼底的秋意,钟谟是明白瞧得出的。可我对他的看法正在悄悄转变,钟谟此时却是茫然不知。他志得意满地抬头应道:“微臣多谢国主垂爱!”
退了朝,我打发何莅去昭阳宫看凝烟,自己则由得闲陪着,去到千春亭的大亭阁中——钟谟已经等在那里了。
冬日的江南,浓雾弥天,清丽的风景也笼上萧索的寒意。外头风特大,我吩咐个乐师用阿云的紫玉箫吹了个极凄婉绵长的曲子,细细的乐声掩不住风声,我坐在熏得极暖和的亭阁中仍觉寒冷,钟谟极殷勤地给我斟着茶,一点没猜到我的用意。我开门见山道:“爱卿啊,你在朝上说的不支持从嘉的话,是真心吗?”
钟谟道:“国主!为臣是一片真心!您知道,我与纪国公出使周国,结为好友甚为亲厚是不假,可臣推荐纪国公,绝对没有私心!知子莫若父,您想想,六皇子是不是有臣说的这些不足呀?国主,臣坚决支持七皇子纪国公,虽万死此心不改!”
我见他水泼不进,心里暗自积怒,又冷冷敲打一句:“爱卿!实不相瞒,朕昨儿晚上听说了个消息,说你和张峦交情挺好呀!”
哪知钟谟反应颇大,“我就知道是唐镐这个小人!张峦现在自信州来金陵戍卫,我去公干,是顺道去他家了,也和他聊得有些晚,可我俩一向交好呀,好朋友之间这算什么事!臣就不相信,这点子鸡毛蒜皮的事,还能卖出好价钱中伤于我?国主…圣上…小臣是忠心的!唐镐这个小人害了德明,又要来害我呀!我冤呐…国主!”
“嗯…朕知道了……”其实,听他这样一辩解,我内心对于他的厌恶又有些动摇了:“钟爱卿!你是当年朕自己挑上来的,朕很爱你的才华,也是知道你的!爱卿,你看,现在朝里不景气,朕病到如此,又遭了弘冀的变故……”
钟谟端然顾我一眼,释然劝我道:“臣知道的!臣这么多年,一直感念国主的知遇之恩!只望我主珍重,朝里的事,尽管交给臣等!现在,臣心里还有一个好建议,万望吾主垂听!”
我原有托付倚重之意,他却不接我话,我只得垂下深眸,低头啜了一口茶,不甚热心:“你说吧。”
“如今国家多事,微臣建议由张峦手下兵马巡视一下金陵,以防宵小作乱呐!”
宵小…宵小!听了钟谟此言,我大起狐疑!他之前建议改铸永通钱,可能是想抓财权,他还急着往各处塞亲信…如今提议张峦巡视金陵,会不会是想降周,先把地形看熟呢?甚至他会不会真的包藏不测祸心,想用周国人来威胁我朝呢?他又会不会和宋齐丘一样,挟制住我儿把持朝廷,导致他一辈子受制于人宏图难展呢?!
想到这我又害怕起来,又见他铁了心不支持从嘉,我的心意也定了,当下我又强自和他言笑了一会子,好好的打发他回去了。
钟谟在第二天被贬为国子司业,我怕他趁机和自己的亲信通气,商量密谋什么密事,所以命何莅带十名侍卫军监督他乘着驿站马车连夜上道去了饶州——何莅说,钟谟去饶州的路上犯了风眩之症,一路上作了十章凄怆的诗章,也许是他觉得受我荣宠十几年,如今被人举发,一旦被我所弃,仕途无望,抱负也落了空,一定伤心之极了吧!可是他不知道,当初他独自苟活从周国回来,掌权后又毫无顾忌地收了周主给的金银,我就开始怀疑他了;现在我非但亲自证实了他结交张峦之事,还得知了他不肯辅佐从嘉的态度,我对他已再无信任可言了!
他的官职很快又降为着作佐郎,张峦也被他连累,贬出都城,降为宣州副使了!
同样给连累的还有诛死的李德明,当初给“光禄卿”和“忠”字谥号时,我就不怎么乐意,现在顺势也就取消了,只留个袁州刺史的名号,算给李德明昭雪了!
虽然至始至终我都爱着钟爱卿的才华,怀念着和他在一起热闹快乐的日子;我也没有忘记,张峦是功臣,他当年打桂州的时候,十分英勇,在极不利的情况下,还奋力保着咱唐国的人马退守全州;可是作为君主,此时我已经厌弃了钟谟和张峦,也不得已种下了对他二人的杀念!之所以现下没有处死,不过还是怕钟谟背后有周国人撑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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