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降了钟谟与张峦,根本无法解决如今朝里的第一等大事——弘冀在的时候,坚决反对迁都,可他尸骨未寒,我便狠着心又开始推进洪州升为洪都南昌府的事——劳民伤财,但也非做不可!
饶是朝里炸了锅,冯正中告病躲回了家里,余下的众臣哭爹喊娘地要我三思,可我顶着压力几道诏书下去,南都就开始大力营建了——宫宇是开始建了,我也让负责的严续等人督着中书省快点建,最迟明春就启銮!可我内心里,却完全不想着要挪过去。我只盼着南都快点建好,也有备无患好啊!
唐宫绮丽,天下无双,不到万不得已,我只愿埋骨金陵!
后宫的氛围是抑郁之极,凝烟为着弘冀,卧病不起,这一个月鲜少下地,听说我要逆着老大的遗愿营建南都,她心里是伤心不已,而口里却仍是顺着我的意思,不断安慰于我——凝烟!你我是娃娃亲,三十多年的厮守,你眼角眉稍间藏起的真意,还想瞒住我吗?
和凝烟的曲意婉顺不同,阿云是个刚烈的性子,她明白告诉我,以我现在的身体,千万不可以远途奔波,否则必遭不测!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也知道她是为我好!我只是派人去南都预备着而已,谁真的想去呢?下了这道令后,我每天忧思不定,不就是怕周国打过来,而我们那边还没准备好吗!
我现在最爱去的就是妙音阁!热闹的乐音一起,曼曼变着法儿舞几段,我即便再伤心,也不去想它了!我把定云给的建议扔在一边,冲冯曼曼发了重话,非要喝烈酒不可,还下旨给何莅,叫他每天连早膳都要备下龙脑酒,每回都要有宫伎花奴佐酒陪宴,弄得热热闹闹的——可是越热闹,我就越觉得冷清,心里冷清到极点,自然就变成了凄凉!
那段日子,我喝着美酒,无目的的游走各宫,唯独冷落了定云和凝烟——我一想起弘冀竟走在了她的燕云馆,我就心寒神伤,仿佛一脚踏进泥沼里,情丝牵缠,不得抽身!
可我知道,这怎么能怨阿云呢?其实,此刻我心里怀着最坏的打算,首先便是要支开了定云!
我以她狂言忤旨为名,无情地命得闲把她送回了燕云馆,后来的这大半个冬天,我再没有去会过她。
凝烟呢?她已够伤心的了,我都不忍心去看她,她要是见了我现在这个颓废之极的惨样,想到老大走了,我这个夫君也靠不住了,她该有多伤心!
朝野都传说耿道人色衰爱弛、侍奉不周,忤了上意,这回被我彻底抛弃了,对于这种说法,我也不置可否。可是,以往总是野鸟儿似的耿妃,这次却一点没有跑的意思——她安之若素的呆在燕云馆,一封封书信招来了岳噙霜、刘清泰、尹天衣还有…江为!
我纵酒浇愁,一天天慢慢地堵上自己的活路——老大的离世和周国的威胁,已经让我心伤难治,生了厌世之心,我已替儿子贬降了可能造成朋党之祸的钟谟和张峦等人,正准备放任自流,生死由天!
然而我醇酒妇人的日子没过多久——阿曼和水清、紊紊一起上言,说宁可被抄斩九族,也要劝止我!我本来还想我行我素下去,却败给了这道人给我上的一封剖白书。
这道人的字自成一格,十分绢秀典雅,素纸上有金镯子浅浅的压痕,那是“镇命金环”,我当年送她保命的!如今换了她劝我好自惜福,善加珍摄,却一个字也没提她自己!
我的心却又受了她一击,忽然想到她现在没名没份,性子又野,不知有多少把柄抓在人家手里呢!没了我,那两个儿子又小,慧儿又指不上,可怎么好!若再复了她妃号,再好也是锁着她,就她那性子,能行?……
冬日尾稍的时候,我禁不住思念,又跑去别馆了——然而这回,我和阿云也隔了一扇门——阿云在里面,和她召来的狐朋狗友快活,喝醉了,嘴里唤着慧儿,又不知为甚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可知她极为幽怨!我呢?我进宫馆的时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迎着我,我问了一个宫人,那人说宫馆里的许多下人,都被道人赐钱放归了——道人写个札子贴在宫门上,说自己失势了,不能连累众人,所以就先散了手下——有家的回家,不愿回家的、或是没有家的,都可以留下来,有她一口汤喝便有人家一口饭吃!
我摒去剩下的人,来到定云的门前,然我也没敢拍门,只是背贴着门坐在了墙根,在大风中,我自发间摘下了叶子簪,开了酒葫芦,又吃了一晚的闷酒,大唐国的出路没想出来,而至于我自己的出路,恐怕根本就不存在——酒葫芦里头旧例灌的是药酒,现在我吩咐换了龙脑香。
吃到什么都不记得,我倒在她门前,却不知怎的昏了过去,最后被江为给救了。
我已有好多年没见江为了。自打他上回救了定云,我叫他拜了江文蔚当义父,后来他回了塍玉岛,闭关一阵子,最后,他也不顾自己身体不好,离开了岛上,千里迢迢找到他另一个学诗的师傅陈贶隐居在江西庐山白鹿书院边的一个极美山穴——白鹿洞,在那伴着那老诗人一住就是好几年——陈贶是了不起的诗人,我登基那会,听说他被宋老排挤,仕途无望,竟住在山里,我就心疼了,把这大诗人召到身边,他也写了个诗,劝我别恋酒贪花,功名不在酒色上!我见他诗才超卓,怕送他别的被他笑话,就拿自个儿穿过的衣服送了他三十多件,让他拿着回去了——他也确实不适合做官,就这样他成了文坛名师,广收门徒,却一直住在庐山里——那时江为在江西的分舵里,拜了这位陈先生。后来,江为厌恶门中的明争暗斗,又了然于“王气在周”的天象,就和他师父姚端前后离开了岛子,和他师弟谢小端一起去找他早年拜的这位师傅去了。江为在白鹿洞研习了几年,身体却没有坏下去,小端又每隔数日下山去据点取信,自然也见到了阿云给江为的信——江为看到的信,不是阿云现在写的,而是今年初写的——我被救在榻上,心里却转了念头,原来,她一直在努力联络江为——莫非…到今天她还念着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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