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快传到了沈南宝耳朵里。
风月急得跳脚,“肯定是那个容姑娘背后碎啐!不是她,这个容小娘怎么可能这么反常?不好好养胎,非得这般兴风作浪?什么克不克的,一听就是胡诌……”
气喳喳地转了头,看到书案边的沈南宝,斜斜的光照进来,她那双眼在辉煌里深宏似海,一下噤了声,戚戚地道:“姐儿,您不要听进心里去,三公子定不是那个意思。”
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三公子若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这般对姐儿退避三舍。
风月惘惘的,转过头,看到自家姐儿还是那副样貌,一声不吭的,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委屈,委屈委屈,委屈就成了愤慨,她跺着地心厉厉扬声。
“真真是没心肝,没心肝呐!那个容小娘她还记得当初是谁发现三公子中了寒食散么?她而今竟然就这般倒打一耙,她……”
气得喉咙发紧,风月一个劲地捶胸。
捶得两边脸颊绯红,沈南宝这才终于将视线调了过来,闲闲道:“气罢气罢,气死人是不偿命的。”
她一向这样,该恼该怨的时候,平淡得像水一样,无波无澜的。
风月那壅塞在心底儿郁气便如水壳,‘啵’的一下飒飒流逝了,她大叹道:“这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姐儿您就是不气这个事,也得该想想万一老太太真应了,你该怎么办呐?”
说曹操曹操就到,月洞门的司阍垂着脑袋走近来,“姐儿,长房的人捎来了口信,说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所为什么自不用猜,只是当沈南宝照例迈过门槛,踅了座屏走到屋内时,却见到正襟危坐的沈莳和彭氏。
殷老太太穿了件枣红色的褙子,见到她进来,招了招手,“宝姐儿,你过来,坐我身边。”
这亲昵的态度叫跟在沈南宝后面的风月心凉了半截,暗啐真真是母子,没事的时候对姐儿不闻不问,甩在荣月轩就跟没这人似的,有事求姐儿的时候和颜悦色、好得没了边了。
但暗啐归暗啐,殷老太太的话,沈南宝现在还不能不听,便乖乖的敛禁步走上去,屈了屈膝,水亮的声口半天娇似的振翅飞起来,“祖母,爹爹,母亲。”
入了秋,日头还晒,碧山长房的息厅因而还是垂着帘,那光便从一道道金丝的间隙里棱角分明地投进来,灼灼的、刺目的,把鼎炉里的香晒得灰飞烟灭了,盘洄出迷离的味道。
殷老太太在这样晦涩的境况里笑眯了眼,“坐罢,先喝口茶,瞧瞧你红彤彤的脸蛋,定是热得很呐。”
沈南宝很受用的一笑,捧起茶道:“我怕热,叫祖母看笑话了。”
殷老太太失笑,“这叫什么看笑话,你怕热是好事,证明你身子骨好,不像那些个姑娘家,生来就畏凉不惧热,你瞧着似乎弱柳扶风、很有楚楚令人垂怜的况味,其实是气血弱,年轻时还觉得无妨,到了老毛病就多了,你母亲就是个例子。”
沈南宝转过头,彭氏坐在下首,正提着嘴角冲她笑,她回了一笑。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沈莳便有些坐不安稳了,手在椅搭上笃笃的敲,咳唾一声道:“宝姐儿,今个儿叫你过来,原是有事要同你说。”
沈南宝便放下了盏,淡声道:“爹爹说,我悉听着。”
她一向这么礼数周到没得挑拣,又有一张玉琢的脸盘子,乖巧得叫沈莳不好冷脸子,又或是那话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他眉眼打起了官司。
但不管再如何难以启齿,总归是要说的。
沈莳嗽了嗽,直翣着眼道:“你三哥哥的病你是知道的罢。”
沈南宝点了点头,“晓得。”
沈莳便迟迟的开了口,“你既晓得三哥哥的病,你也应当晓得你三哥哥病得有些严重,虽说这其中缘由……咱就都不去说了,就说一点,你三哥哥一向待你好,但凡有什么都得想着你,是不是?”
他说这话时,那双眼含了些殷切的望,和他平常展现的文人的清华气象截然不同,像是清池里掉进了染缸,把清澈见底的水渲染得一塌糊涂,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能蹙紧了头。
沈南宝很会作样,虽心底夷然,面上却透出和宛又有些落寞的笑意,“三哥哥是待我好,我也担心三哥哥的病,只是近来不知道怎么个的,我去瞧三哥哥,三哥哥总不愿见我,像……像我是什么瘟神。”
她陡然来这么一句,沈莳是没料到的,坐在圈椅里愕然地发怔起来。
还是彭氏接过了话,哀哀地笑,“宝姐儿,你这可是误会你三哥哥了,他是害怕过了病气给你,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么?”
就是晓得,所以才费解。
他是因着什么?被胁迫了?被容小娘硬捺了?还是什么?
沈南宝垂下眼,并没回答她,但就着一棱一棱的天光看,能看得到那满脸的落寞。
沈莳原没想到她会这样,在他的心目中,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儿就跟顾氏一样,是个没心肝的,是冰做的,别人对她怎么好,她只会觉得理所应当,不会因此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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