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十年,正月二十。
太庙。
晴空一碧如洗,檀香袅袅,彩幡飞扬。隔着幽蓝色的烟雾、空旷幽深的庭院和侍卫交错的刀枪铁锋,楚识夏随着百官一同遥远地跪拜楚氏宗庙。
“楚氏第二十一代子孙子澈,肺腑纯然、天资聪颖,怜贫惜弱、品行端正,为久远之国计、祖宗万世之基业,册立尔为皇太子。今不肖子孙詹,领其拜谒宗庙,愿殿上英灵护佑大周国祚绵长。”
皇帝念诵完祷词,伸出一只手搀扶起跪拜的白子澈。
白子澈身披衮龙袍,金色丝线刺绣出的团龙栩栩如生,随着他起身、踏步,如腾云驾雾般飞舞起来。太子吉服缀金织玉,白子澈却仍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不露半分局促、嚣张。白子澈与皇帝一起转身,面向群臣。
臣子皆呼:“天佑社稷,国祚绵长。”
檐上的鸦雀被惊动,扑棱翅膀飞远,徒留白羽般的流云在空中颤动。
——
未央宫。
庭院中新挖了个池子,山石堆叠,流水潺潺。皇帝与楚识夏对坐与檐下,黑白棋子落盘声寥寥。楚识夏坐在这张棋盘前已经两炷香,皇帝一言不发,只是下棋,楚识夏也就乖觉地沉默着。
“沉舟收下了玉环,朕很高兴。你想要什么赏赐?”皇帝突如其来地问。
“为陛下分忧解难,乃臣分内之事,臣不敢邀功。”楚识夏低头道。
“朕珍视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他却不屑一顾,甚至不肯看朕一眼。”皇帝幽幽地叹气,说,“沉舟果然还是和你们云中楚氏更亲近些。”
“他会理解陛下的苦心的。”楚识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的疲倦和厌烦。
皇帝句句都是父子之情,却字字都是敲打和猜疑。古往今来,与执掌兵权的臣子交好的皇子,个个都是鹰视狼顾之辈;与边关重臣情深义重的,没有几个不是包藏祸心。
而反过来,大周已经出了一个挟持皇子、把控朝政的摄政王,决不能再出现第二个。
那枚意义复杂的龙血玉环,沉舟若是不收,便是楚识夏办事不力;沉舟若是收了,就证明这枚沧海遗珠对楚识夏言听计从,眼中只有楚氏,没有皇权。
进也是错,退也是错。
“朕是真心疼爱他。”皇帝手心的棋子落在棋壶中,盯着楚识夏道,“裴首辅劝朕,莫要一意孤行,令沉舟陷入流言蜚语中,朕便收回了在太庙祭祖册封晋王的旨意。纵然沉舟屡屡出言不逊,违背圣意,朕也舍不得责怪他。我们父子分离多年,朕想好好弥补他,你懂吗?”
楚识夏觉得喘不上气来,恭谨道:“臣明白。”
“认回晋王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他不会在秋叶山居住很久。”皇帝将一封红色的信笺推到楚识夏面前,说,“这是朕为他取的名字,你去告知他。”
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像是千钧重的门锁。楚识夏双手拾起信笺的那一刻,只觉沉重的镣铐在她和沉舟的腕上落锁,无从挣脱。
“是。”
——
群玉坊。
楚识夏将加盖礼部印章的信笺扔在桌上,墨色的笔画犹如火烧残留的焦黑痕迹,在她心头火烧火燎的疼。
雅间外传来婉转清丽的歌声,楚识夏倚在朱色栏杆边,俯视台上清唱的女子。台边的观众大把大把地将铜钱和纸花抛洒上台,歌姬盈盈而立,向台下的人致谢。
楚识夏笑笑,背对着喧嚣的歌舞,拎起一壶酒灌进肚子里。
不知喝了多久,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楚识夏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看见沉舟蹲在她面前,伸出手背摸了摸她潮红滚烫的脸颊。沉舟望着楚识夏醉醺醺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楚识夏却笑了起来。楚识夏捧着沉舟冰凉凉的脸,凑近他的鼻尖,吐息炽热甘美,带着佳酿的馥郁芬芳。
“小哑巴,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楚识夏近乎梦呓地说,“从今天起,你也是笼子里的鸟了。”
沉舟默然不语,按着楚识夏的后颈把她抱在怀里。沉舟学着夫人安抚孩子的姿势,轻轻地在楚识夏后背拍着。等楚识夏的呼吸均匀下来,不再说胡话,沉舟才把她裹在大氅中打横抱起。
一边的程垣掏钱结账,忽而看见桌上那张大红色烫金的信笺。程垣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些风声,见状有些不安。他伸手拾起信笺,看着纸上的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帝次子,为奸人所害,流落民间。今蒙上天庇佑,寻回此血脉,赐名‘臻’。”
臻,尽善尽美也。
沉舟淡淡地扫了一眼,对程垣道:“收好。”
——
楚识夏睡醒的时候,天色将明。她宿醉醒来,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床边守了她一夜的人将她扶起,一晚上反反复复更换热水保温的醒酒汤送到她唇边。
酸涩生津的醒酒汤入口,楚识夏才觉清醒片刻。
“你一夜没睡?”楚识夏抓着沉舟的袖子,迷迷糊糊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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