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五月。
沙盘前围坐着七大营的将领,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等着主位上的叶谦开口。叶谦是虎豹骑的副将,楚明修的左右手,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他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楚明修的每一条指令,但难以做出决断。
大锋堡沦陷,假如一昧等着楚明修的军令从云中传来,只怕为时晚矣。
关山军上将军楚霓首先爆发。
“诸位都没什么想说的?”楚霓突然起身,语气生硬,“大锋堡失守,守城将领的首级还被挑在旗帜上向我们示威。北狄人这次可不是来抢劫的——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收到和谈的文书。我们该做什么,不必多想。”
“打是一定要打的,只是怎么打,谁去打,还有待商榷。”辛翦顺毛捋道,“楚将军别动气。”
“大锋堡后六大军屯,莫非死守不成?大锋堡的城墙并不低,往后六个军事堡垒与其一般无二。大锋堡守不住,其他军事堡垒就守得住?”楚霓一拍桌子,指着辛翦的鼻子说,“辛将军,你别在这里和稀泥。”
辛翦举起双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楚将军的意思是,出城作战?”奔雷军上将军王概老实巴交地问,“可北狄骑兵英勇无匹,平原对冲,我们未必占优势。”
“乌龟壳都要被人敲碎了,不出城作战又能如何?”荒川军上将军楚晋冷冷地反问。
老好人叶谦连忙打圆场,说:“别吵别吵,大家一心为了战事,应当勠力同心才是。”
沉默寡言的羿骑上将军崔烈冷不防地冒出来一句:“鹰眼还没回来,不如等情报到手,看看大锋堡究竟是怎么破的。”
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干人等齐刷刷地看向角落里近乎透明的人,鹰眼卫主将李角本在闭目养神,猝不及防地点名,也只是气定神闲地说:“鹰眼能带情报回来的唯一可能,是大锋堡有活口。但北狄人的习惯是屠城。我劝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
大锋堡。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后的刺鼻气味,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洛霜衣行走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脚下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鲜血。北狄人和阕北人生前你死我活,死后却一同被烧成焦炭,同眠在一处。
北狄人攻破大锋堡后将粮草掠夺一空,能带走的辎重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焚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和拥雪关一样用石块堆砌,火势没有愈演愈烈。
黎明之前,北狄人已经全部撤走,只剩下一地残骸。
洛霜衣仔细听着风中传来的细细的呼哨声。
那是九幽司刺客的信号,意味着没有发现活口。
洛霜衣忽然抬起了头。
不远处立着一根高大的柱子,这根柱子没有被烧毁——它是在起火之后,特意被人立在这里的。柱子上吊着一个人,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枝头行将凋落的枯叶。
洛霜衣轻盈地攀着柱子翻上去,割断绳索,将人放了下来。
那人腹部被捅了个对穿,像个血葫芦,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他的眼睛大睁着,瞳孔发灰、涣散。
他已经死了。
洛霜衣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就在这时,洛霜衣察觉他的表情有些不对。洛霜衣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死人,但这个人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同。
洛霜衣观察片刻,伸手捏住他的双颊,逼迫他张开了嘴。
他的舌下压着一枚蜡丸。
洛霜衣捏碎那颗蜡丸,里面是一张潦草写就的纸条——“堡外三里地,河边一枯树下”。
——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
正在气头上的楚霓勃然大怒,冲着来人就要发火。她出身云中楚氏的旁支,按辈分算是楚明彦的姑姑,但她坐到关山军上将军的位置,凭的是她一手鬼刀,素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进门的人是楚识夏和沉舟。
“七大营的将军议事,小孩子进来干什么?”楚霓去过楚明彦的葬礼,见过楚识夏失魂落魄的样子,口气不由得放软两分,“快出去。”
“我的人在死去的鹰眼身上找到了情报。”沉舟将一截竹管抛出去,说,“看完这个,你们再决定要不然让我们出去。”
李角听见鹰眼死了,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心痛之色。他神色平静地接过竹管,按部就班地核对字迹、纸张和印记是否归属鹰眼,确认信息的真伪。
“是鹰眼的手笔。”李角宣布结果。
“攻陷大锋堡的军队不属于十三部的任何一支原有军队,而是青鹰部的奴隶,名叫‘多妥思’。”
楚识夏简洁地总结道:“尔丹许诺,多妥思中斩落一百人头者,去奴隶刺青;斩杀将领者,赐牛羊百头;取七大营将领首级者,赐牛羊、土地、人口,封青鹰部贵族,世袭罔替。”
楚晋发出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
楚识夏不为所动,接着往下说:“多妥思衔着匕首爬上城墙,死一个人下一个顶上,踩着死去同伴的尸体登城,大锋堡就是这么破的。如果固守,只是重演大锋堡的战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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