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用一种饱含好奇、惋惜的眼神端详她一遭,道:“楚大小姐倒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却还是要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
“你也不属于你说的‘我们’,”楚识夏道,“在邓勉之流面前,你也是个局外人。”
羽林卫沉默片刻,“那又怎样?”
“你姓程,南阳程氏不算大家族,你的祖父因为马屁拍的好,所以攀得了一个校尉的官职。你的父亲只是一名小官,你在三卫所只是一个奴才。”楚识夏说得轻描淡写,既不鄙夷也不轻蔑,没有任何情绪地陈述这一事实。
“那又怎么样?!”程垣咬紧了牙关,凶狠地瞪着楚识夏。
“不怎么样。给谁做奴才都是做,为什么不给我做?”楚识夏递出去一杯酒,眼神冷定,“至少我楚家不以家世定夺人之贵贱,他日加官进爵,我也绝不弃你于不顾。”
“加官进爵?你?”程垣冷嘲热讽,“这里是帝都,不是你的云中。”
“你不信我,可信陛下么?这是帝都,是白家的帝都,纵然一时是陈家的,却不会一直是陈家的。”
楚识夏语气狂悖:“若你要一生做人马后的卒子,要你的姐姐被你的父亲嫁给高门子弟当玩物,换你做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官,苟且一生,那你就从这个房间滚出去。”
“否则,接下我的酒。”
程垣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杯酒,馥郁芬芳,是价值千金的“醉春浓”。
这是他喝不起的酒。
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父亲会带回来一小壶醉春浓,给他折一杯。每年父亲都要品着醉春浓,醉眼朦胧地看着腰肢逐渐窈窕的姐姐说,等她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享福了。
而姐姐和程垣都只有沉默。
程垣的母亲是跳井死的。
一个程垣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父亲的上司看上了风韵犹存的母亲,只是语焉不详地暗示了几句,父亲便双手把人奉上。
那也是个春天,没过多久,程垣听说了母亲跳井而死的消息。
那口井就在程垣家门外不远。
她是不是想过回来呢?可她回来又能怎么办,再被一心攀附权贵的丈夫送回去吗?她的儿子、她的女儿都无法依靠,她唯一能选的,也许只有那口井。
“我信你。”程垣接过楚识夏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王权富贵,我拿命跟你去搏。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云中楚氏门下走狗。”
程垣单膝跪地,解下腰间佩刀高举过头顶。
“我们楚家不养狗,这是真话。身家性命、权势富贵,皆系你手。”楚识夏接过佩刀,郑重道。
——
翌日,帝都最大的赌坊。
青天白日,赌坊里却昏暗得紧。空气里弥漫着汗味,人声一阵高过一阵。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转动着摇晃的骰子,金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油光。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
“再借我一点,我下一把一定能转运。”
“老祖宗保佑,我这把一定翻盘!”
一道修长的影子挤到赌桌前,“啪”的一声按住了掷骨手下的骰盅。那只手莹白细长,腕上带着穿色泽温润的佛珠,轻而易举就能拨动男人的心弦。
“我猜,这一把是大。”斗篷下的人嫣然一笑,解开了骰盅。
六枚骰子,三个五三个六!
不等围绕着赌桌的赌徒们狂喜,桌子上一圈的少年羽林卫们慌乱地想要往外跑,却被一拥而上的赌徒们挤得动弹不得。
“慌什么?”
楚识夏揭下风帽,手指在骰盅的底部一扣,里头弹起一块小小的暗板。
一干人等都傻了眼。
“再赌两把,你们的裤子都要输给这群羽林卫了。”楚识夏冷笑道,“大周律,军官不得赌博,违者杖十五。你们不仅赌,还出老千,该说不愧是羽林卫吗?”
“楚识夏,你来搅什么浑水!”
恼羞成怒的羽林卫一个虎扑上来,几乎越过半个赌桌要往楚识夏脸上砸一拳。楚识夏身边却窜出来一个人影,以刀柄砸在他后脖颈上,把人压在了赌桌上。
“程垣,你这个叛徒!”有人拍着桌子喊。
程垣无动于衷。
“嘴巴放干净点。”被人群挤得衣衫不整的邓勉也钻出来了,指着那人威胁道,“再指我老大一下,我让你今晚光着屁股回家!”
“我就说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有人咬牙,“邓勉,你脑子让她打坏了么?”
楚识夏抬手把骰盅砸在那人脸上,声响清脆。
“羽林卫查封赌坊,无干人等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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