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贼子,贼子敢尔!”
一阵喊声中,殿门被年迈的内侍推开,一点如星的灯火被他捧在手心里,来到了床榻前。内侍已经六十多岁了,满头花白,疾走时不免喘息。
他恭谨地跪在床前,小声呼唤道,“陛下何故呼喊,可是要奴婢伺候?”
皇帝一身冷汗地醒来,神志不清,直到看见帷幔外的内侍才缓缓平静下来。
“王贤福,”皇帝平复了呼吸,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贤福早已不是那个人微言轻,陪着他长大的宦官了。皇帝登基后便把这个人提拔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从此荣华富贵,不必再做守夜这种活。
“回陛下,奴婢今晚心慌不已,挂念陛下,所以冒昧前来。”王贤福滴水不漏道。
王贤福当然心慌,就在昨天,他听说自己的庄子被人放火烧了。不仅跑了几个美人,折进去一个干孙子,甚至连床板暗格里的房产地契都丢了——那可是他和朝臣私相授受所得。
钱可以再贪,干孙子不是亲生的也不要紧,可房产地契被烧毁了最好,万一是落在旁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绝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咬定了有人要借机拿他的把柄害他。可往日得罪人之多,王贤福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定是谁。
王贤福辗转反侧,差点把自己呕死,终于决定连夜赶来拍皇帝的马屁,加深感情,好叫皇帝在事发东窗那天放自己一马。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王贤福心惊肉跳的时候,他开口了:“朕被梦魇住了,无碍。你回去休息吧。”
“陛下,可要叫容妃来伺候?”王贤福揣摩道。
“不必。”皇帝按揉着眉心,疲倦道。
王贤福喏喏退下,不一会儿又捧着一卷装在锦盒中的画卷倒回来。皇帝却没有因他的自作主张而动怒,反而展开画卷,凝视纸上那个倚窗的侧影。
画上的人只有半张脸,画师穷尽笔墨,也描摹不出她百分之一的美丽,只捕捉到她垂眸侧首间的一分流丽。
“这是画院新呈上来的,奴婢瞧着,有那位的些许神韵,便留下来以慰陛下相思之苦。”王贤福谄媚道。
“画的真好,险些叫朕以为,朕还是少年时。”皇帝听到自己胸腔里空洞的回响,叹息道,“赏。”
——
出了未央宫,王贤福在檐下一振袖子,立刻有小宦官捧着茶水迎上来。
王贤福并非一副奸诈狡猾的相貌,相反,他生得十分慈眉善目,不笑比笑时更添三分和蔼。
“陛下近来身子可安好?”王贤福抿了下茶沫子,斜着眼睛问道。
“回老祖宗,陛下一切都好。”小宦官殷勤道,“自楚小姐接手羽林卫三卫所以来,陛下睡觉比往日安稳了不少,饭也进得香。”
“是吗?”
王贤福不置可否,抬手唤过另一个人,翻开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那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年月日,一日晨昏皇帝进餐几何,偏爱何种菜品。
翻完册子,王贤福大怒,一巴掌把小宦官打得趴在地上。
“一餐才用两块芙蓉糕,这也叫进得香?”王贤福怒道,“陛下方才被梦惊着了,你们也不知道进去看看,耳朵都聋了不成?”
“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小宦官吓得连连磕头,不住地哀求着。
王贤福平复了心绪,轻描淡写地饶过了小宦官,“起来吧。也不是老祖宗故意为难你,我们这样的人身子轻贱,荣华富贵皆系于陛下,所以不由得你不用心。不许有下次了,知道吗?”
“是!孙子知道了!”
“庄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
白日里,程家。
程垣一踏进家门,就被七八个强壮的家仆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强行卸下了刀。他勉强从粗壮的臂膊间抬起头来,脸颊上就挨了程父狠狠一巴掌。
程父是文人,这一巴掌却也打得不轻,程垣半张脸肿胀起来。
“家中来信催我回来相见,声称程公病得快死了。如今看来却是好得很。”程垣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嘲讽道,“我有军职在身,劝程公还是不要放肆为妙。”
“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小畜生!”程父气得直打哆嗦,“那庄子是不是你烧的,你姐姐是不是在你手里?!”
程垣脸色一变,“什么庄子,我姐姐怎么了?”
“你还装!”程父怒火中烧,又气又怕,“那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陛下面前大红人的庄子,你不要命了吗!帝都行事如此狂悖者,除了你那个好主子还有谁?”
程垣暴怒,几乎挣脱铁铐般的桎梏跳起来,“你把我姐姐卖给那个老太监了?!她可是你女儿,你这是要她死!你这个卖女求荣的小人!”
程父喋喋不休,“你快把人交出来,平了王公公的怒气,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程垣完全听不进去,像是被怒火烧懵的脑子,野兽般冲破了家仆的禁锢,一拳砸到程父脸上。家仆们惊呆了,被他满身蒸腾的杀气吓得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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