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门宫墙上乱做了一团,京畿卫趁机攀着云梯一拥而上。城门上厮杀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沾着一身火焰滚落下城墙的人影,像是满身火焰坠落的飞蛾,化为灰烬。
人间炼狱。
京畿卫统领看向楚识夏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佩服,“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1]云中楚氏,名不虚传。”
“小把戏罢了,多亏统领的弓箭手精锐,今夜又有东风相助,否则我也难以为继。”楚识夏谦虚地回应他的吹捧,“马上不宜用短兵,统领可有长枪相借?”
统领二话不说,摘下鞍边的银枪递给她。
一炷香燃尽,乾德门开了。
强弩之末的叛军和打开城门的京畿卫混战作一处,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楚识夏一夹马腹,竟然直冲阵中而去,看得京畿卫统领头皮一炸——这云中楚氏的大小姐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事,莫说镇北王不会放过他,大周军界闻名遐迩的活阎王楚明修更不可能罢休!
“京畿卫听我号令,杀国贼,勤王护驾!”
统领一马当先,随楚识夏身后而去。
宫门下都是步卒,骑兵过境犹如疾风割劲草。
楚识夏挥舞长枪扫开试图近身砍断马腿的叛军,目光四下梭巡。她的眼神最终落在一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大火烧得他一身焦黑,辨认不出服饰,但几个叛军仍然护着他。
正是这惜命的举动暴露了他。
乾德门守备,李德正。
楚识夏纵马前冲,轻而易举地撕破了人群包围,骨骼断裂破碎的震动从马蹄上传到楚识夏身上。楚识夏握枪的手微微战栗,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拥雪关,金戈铁马、腥风血雨。
楚家人身上天生就流着好战的血。
缰绳狠狠一扯,马声嘶鸣、铁蹄高扬,楚识夏手中银枪有如毒龙出海,贯穿李德正胸口。骏马疾驰,磅礴的力量无可收回,银枪将其高高挑至半空中。
李正德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识夏冰冷的眼睛,难以吐露半个字。
“叛军将领已死,降者不杀!”
淋漓鲜血顺着银枪流到楚识夏手上,滚烫直透心肺。
一枚流矢穿过人群,在京畿卫统领的眼皮子底下射向楚识夏后心。
楚识夏在京畿卫统领喊出声之前已经察觉,冷静地弃了长枪便要拔剑回身挡住。但另一枚羽箭破空而出,箭簇不偏不倚地打碎流矢中空的木杆,四分五裂。
楚识夏心下些微愕然,转头看向无边的夜色。
楚识夏看不见,但她知道有一双掩映在黑夜中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
乾德门城墙上,一扇窗户悄声推开。
一门之隔外,便是兵荒马乱。
沉舟置身寂静的黑暗中,面无表情地勾弦搭箭。他视野所及,人海泱泱,楚识夏在白马上回身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雪白的脸颊上溅了一串血点。
沉舟无声地扯开唇笑笑。
勾弦的手指一松,射穿了一个试图逼近楚识夏马匹的步卒。白羽震颤,这一箭力道极深,从后背的皮肉透出。
这并非传自刺客组织“九幽司”的武艺,而是楚家在铁马冰河上世代历练又精进的弓马之术。
——
宣政殿。
遥远的人声从灯火沸腾处传来,宣政殿中却寂静如死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出气。
皇帝的脸黑得能滴下水来,愤恨地将加盖国玺的继位诏书扔到白熠怀里。白熠像是大梦初醒似的,捧着那封诏书看了又看,兴奋得五官扭曲。
“现在你满意了?”皇帝冷冷地问。
“还不够。”白熠摇摇头,凶狠的眼神落到了皇后身上,“皇后伙同缘觉寺僧人刺杀陛下,其罪当诛九族。父皇,你说对不对?”
缘觉寺一案出自谁手,此刻不言而喻。但皇帝只有暗自咬牙,没有丝毫办法。
“父皇,不会到了现在,你反而要告诉我,你对这位发妻情谊深重,不忍苛责吧?”白熠阴鸷地一扫立在明灯旁的皇后,挥手示意手下把她抓过来。
皇后长年礼佛,不问世事,肤色透出一股不健康的苍白。世传皇帝盛宠容妃,疏远冷落皇后,只因皇后容色寡淡。但没有丝毫粉黛点缀,皇后也有一股从容冷淡的气度撑着,不落下风。
“白熠,你无非是恨阿煜害你断腿罢了。”皇后抬手一捋鬓发,风平浪静道,“莫要为难陛下,令自己背上弑父杀兄的千古骂名。你要做什么,冲我来便好。”
“罢了?”白熠喉结抽动,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什么叫罢了,怎么能罢了?若断腿的是你那天之骄子的长子,是你千娇万宠的小儿子,你还会轻飘飘一句‘罢了’吗?”
皇后被粗鲁的侍卫推搡倒地,凤冠倾倒、云鬓散乱。
“你以为你躲在佛堂里当缩头乌龟,旁人就要陪你演无事发生吗?”白熠眼角发红,脖颈上条条青筋绽起,“就算你在佛堂里跪到死,也赎不清你儿子的罪孽,你父亲仍是万古不易的贼子,你陈家是世世受人指摘唾骂的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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