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滨州到帝都,长途跋涉何止上百里。楚识夏难以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走到帝都,甚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提防暗中伺机而动的杀手。
“大夫说,他是凭着一口气吊着才走到如今。”燕决深吸一口气,神情莫测地注视着楚识夏,“他身上有很多伤,冻疮、血泡、关节上磨破又结痂的血肉,还有长时间饥饿所致的胃伤。”
楚识夏闭了闭眼,示意燕决不必再说。
“你要让这样一个人去掀起帝都的腥风血雨吗?”燕决图穷匕见,失望地说,“他都快死了。”
“新政的推行,需要这样一场腥风血雨。”楚识夏冷漠而坚定地说,“还有很多人在贪官污吏的统治下水深火热,如果不能敲山震虎,就只能看着更多的人白白死去。”
“可曹县令是个好人,或许让他好好地养着,他的性命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这样的人活着难道不比死了对大周有价值吗?”燕决咄咄逼人道。
“燕小侯爷,你别天真了!他真的治得好吗?”楚识夏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燕决,“我难道就不想救他吗?我不知道他是好人吗?可是来不及了,再拖下去,让他无声无息地病死在床榻上,他苦苦支撑走到帝都便都是徒劳!他白死了,淳县那些百姓也白死了!”
两人僵持不下间,身后的房屋内爆发出一声尖叫。楚识夏和燕决同时转身推门闯进去,只看见惊慌失措的燕姝,以及伏在床榻上不断往外呕血的曹节。
燕决一把拉过燕姝,捂住她的眼睛安抚她,又轻声让她去找大夫来。
楚识夏在曹节背部的大穴点了几下,曹节才慢慢地缓过来,涨红到不正常的脸色逐渐平复。他颤抖着抓着自己的衣领,气若游丝地和楚识夏道谢。
楚识夏却抱着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曹节昏迷之中也死死地抓着衣衫不放手。曹节显然不信任楚识夏和燕决,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移不定,也迟迟没有开口询问他们的身份。
“你身上有什么?”楚识夏直截了当地问。
“没什么,畏寒而已。”曹节回避着她的目光,不大自然地问,“敢问姑娘姓名?”
“云中楚氏,镇北王府,楚识夏。”
曹节恍若身在梦中的人猝然惊醒,怔怔地反问:“所以……我真的到帝都了。”
他毫无预兆地抓着楚识夏的手臂,急切地问,“我的官印呢?”
楚识夏偏头,目光落在曹节的枕边。曹节这才反应过来,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被包裹起来的官印,警惕地端详楚识夏和燕决。
“曹县令,你千里迢迢北上入京,只带了官印么?”
官印只能证明曹节的身份,而且现如今帝都里手眼通天的人各怀鬼胎,即便曹节身怀官印,只要他们咬死了曹节手里的官印是偷盗来的,曹节也无可奈何。
若要指证淳县官吏勾结帝都中位高权重之人作威作福,吞并百姓耕地,只有他的身份是无法佐证的。
曹节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映出楚识夏锐利的眼神,他缓慢而镇定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鱼鳞图册,你没有带来吗?”
楚识夏一字一句道,“没有鱼鳞图册,你就算一头撞死在宣政殿上也没有用。曹县令,我在吏部看过你的告身文书,你是景泰六年的举人,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撼动树大根深的利益集团吧?”
曹节仍是摇头,一边细细地咳出血沫,一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淳县为官近二十年的经历,一路逃亡的苦楚让曹节失去了对人的信任。即便这个人刚刚将他从应天府冰冷的牢房中救出来,他也仍然怀疑这是阴谋的一环。
燕姝领着大夫奔进门来,楚识夏只好就此打住,对曹节说:“曹先生,我救你,不是为了和你浪费时间互相猜忌的。如果说帝都里还有谁希望你能做成这件事,我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曹节扶着床沿粗重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双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无法回答楚识夏半个字。
——
楚识夏一夜未睡,在燕决家里临时收拾出来的小院子里小憩。她连躺都不敢躺,只是支着脑袋靠在桌上浅眠。
闭眼时,烛花爆裂的声响尤为清晰,霜花凝结的细小声音尤在耳边。被层层风雪遮掩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处在蒙昧之中的帝都渐渐褪去灰色。
模模糊糊的,楚识夏听见宫城的方向传来幽幽的钟声。
这是晨起的宫人在撞钟,白沙般聚集在宫城前的朝臣即将脱去厚重的大氅,步入宣政殿中开始早朝。皇帝应该正在从未央宫启程前往宣政殿的路上,整个帝都都在缓缓苏醒。
“不好了,楚姐姐,不好了!”燕姝推门闯进来,哭着说,“曹先生不见了!”
楚识夏猛地睁开眼。
燕姝一边哭一边说:“大夫说吃药之前要先吃点东西,厨房的粥刚刚熬好,我端进屋里就不见他人了。楚姐姐,他会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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