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抬眼看着他,没有否认。
“却不知道,你珍爱他。”
只有你爱他,待他如珍似宝。
将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客,一个血泊中求生的刺客,一个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的异类,小心翼翼地珍藏,犹如捧着潭水中映出的一掬月色,不忍丝毫颤动令其破碎。
怕他染尘埃,忧他沾风雪,怜他眉眼低。
“是,”楚识夏承认,“我就是舍不得他吃这样的苦,我就是不愿他为千夫所指,我就是不愿他同我一样活在明枪暗箭下。说我心慈手软也罢,责我不识大体也好。这件事,我就是不同意。”
“人生在世,总有不可越之雷池。”裴璋耸耸肩,说,“不择手段的人,才更令人害怕。”
楚识夏权当他在褒奖自己,敬了他一杯茶。
——
深夜。
月色如水,星光粲然。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人迹罕至的长街上,马车前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马车夫赶着马匹慢吞吞地踱步,马车帘后传来模糊而暧昧的声响,烛光被竹骨架割裂开来。
一连串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仿佛猫轻盈地踩着墙头跑过。更深露重,空气幽寒,马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只碧眼的白猫,坐在墙头上舔着爪子看他。
下一瞬,刀剑破开马车壁的声音骤然爆裂开。
女人尖利的叫声像针似的狠狠扎在人的耳膜上,马夫大惊之下,不顾被主人责难的危险,一把掀开了马车帘。赤身裸体的女人抱着被血浸透的外袍,从榻上滚落下来,瑟瑟发抖。
银亮的刀刃从马车后壁整个贯穿了男人的身体,男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刀刃仍在他的身体中转动。那一滩白花花的皮肉转眼就被倾泻而下的血染红,刀刃如蛇般飞快的抽出,失去支撑的男人软绵绵地倒在与他交欢的女人身上。
——
“刑部尚书死了。”
一折誊抄的卷宗被扔在桌上,楚识夏推开书页,一页页的往下翻。裴璋试图耐心地等她看完,却还是忍不住灌下两杯茶冷静一下。
就在昨夜,刑部尚书对夫人托辞处理公务,实则是在群玉坊狎妓。刑部尚书一夜未归,夫人大怒之下带着家仆满城搜寻,在路边遗弃的马车上找到了尚书的尸体。
刑部尚书是正二品大员,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立刻将嫌疑人等捉拿归案。
“抓到的人,是群玉坊花魁秋水和尚书家的马车夫?”楚识夏翻过一页卷宗,语气里带着疑问。
这两个人,一个是在官府落下贱籍文书的风尘女子,靠贩卖美貌为生;一个是身家清白、三代都在尚书家为奴的车夫,过的是安稳平顺的日子。
他们都没有谋害朝廷大员的理由。
“车夫供认,是见尚书不明不白地身死,只怕自己报案归家也难逃一死,决意逃跑。花魁秋水的供词也是这么说的,尚书夫人善妒,群玉坊与尚书有染的姑娘都怕她,尚书又死得如此不光彩,所以干脆跟着车夫一起跑了。”
楚识夏的指尖点在卷宗上,那一行小字详细地写着刀剑破开薄弱的马车后壁,直透刑部尚书心口,还贴心的绘制了一张小小的示意图。与尚书行鱼水之欢的花魁身上亦有细微刀伤,印证了这个刺杀方法属实。
“剑精于刺,刀精于劈,要透过马车壁杀人,除开刀剑精良外,刺客的身手也很重要。而刺客工于精巧的暗杀术,讲究花最小的力气直取要害,很少用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杀方式。刀剑破开马车听起来容易,但能做到的人不多。”
楚识夏条分缕析地梳理完案情,才想起来问裴璋:“你和刑部尚书有交情?”
裴璋僵硬地摇头。
“那你拿卷宗来给我看干什么?”
“刑部尚书,是陈党。白焕现在要求大理寺彻查此案,力求将这把火烧到殿下身上。”
楚识夏眼神微沉。
裴璋长舒一口气,说:“这件事是谁做的,你有头绪吗?”
楚识夏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那是从马车壁上拓印下来的,刀剑留下的痕迹。楚识夏摩挲着卷宗上熟悉的剑痕,没有接裴璋的话。
——
已经是深秋,雨水的寒意无孔不入地往人骨头里钻。
洗镜湖上漂着一艘巨大的船,温暖的灯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点燃了一场凉雨。肥美的虾蟹、陈年的佳酿流水般送到宴席上,醉眼朦胧的客人倾倒在舞姬柔软的怀抱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琴弦绷裂的声音突兀刺耳。
大理寺卿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面颊白生生的琴师羞赧地垂下头去。有人偏偏爱“曲有误,周郎顾”的风雅,调笑着举起酒杯去揽琴师的腰肢。大理寺卿兴趣寥寥地低头喝酒,想着早点结束这场宴饮。
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
金樽猛地跌落在地,酒液四溅。
大理寺卿身边的客卿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般猛地抬头,一把将大理寺卿拽起来。大理寺卿茫然地抬眼望去,一截铁刺贯穿了客人的咽喉,腼腆的琴师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后撤,甩去铁刺上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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